春.卷
春之兰
1
关门时，大队长许行关于“花瓶”的谈论有些刺耳地从门缝中挤出来。景莉愤愤地转回身，见门已关上，便抬起了右脚。邱一琳见状不妙，她知道景莉这脚下去一定会有惊天地泣鬼神的效果，如果她再气冲冲地闯进去质问几句，大队长和政委会是一种怎样尴尬的神态？所以当景莉那只美丽的右脚在空中画了一个优美的弧线将落未落时，一琳用力拽了她一把，景莉的身体就失去了平衡，上身后仰，右脚便本能地急速后撤一步，支撑住倾斜的身体。那姿态倒有十分的婀娜。
景莉不满地瞪着一琳。
“莉姐，王政委不一直站在咱的立场上吗？再说许大队也就是说说而已，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一琳笑着优雅地拢一下头发，拉景莉离开。景莉边走边说：“白瞎那一屋子的兰花了，跟他反差这么大。”
一琳笑了，说：“我也有这感觉，他那些兰花摆在咱们几间办公室正合适。”
回到办公室，景莉的火消了大半，她的队员们正小雀一样唧唧喳喳地等着她。
漂亮的俞丽茹，少年老成的王晓婷，娇气的孙诗梦，娴静的肖文静，活跃的严阔，热情的许月……集训的几个月里，她对每名队员的性格特点都很熟悉，她们是花瓶吗？练习指挥手势，她们累得抬不起胳膊；训练持久站姿，她们练肿了双脚；特别是为了学习驾驶技术，那次平地大翻车，险些毁了俞丽茹、孙诗梦几个姑娘的美丽容貌。她们不是花瓶，更不是交警队的摆设，尽管她们年轻漂亮，如花似玉。她们是怀揣着人生的理想和信念投身警队的，而理想和信念对于这些二十多岁刚出校门的大学生来说尤其显得珍贵。所以自这支队伍组建时，景莉就深深地爱上了自己的这些队员，不许任何人对她们有任何有失公允的指责和评判，当然也包括自己的顶头上司。
“景队，我们明天能上岗了吗？”
“莉姐，大队领导同意了吗？”
“你看景队，我这身警服改得多合身！”
景莉笑着坐下，待姑娘们静下来，冲一琳说：“让邱指导员告诉你们吧！”
一阵欢呼跳跃后，一琳又说：“上岗前大队领导或者有可能支队和市局领导也来，下午还要亲自看一下大家的指挥手势。”
“就是不相信我们，西安市的标兵岗我们都实习过，首次亮相那算什么呀？”俞丽茹不屑地嘟囔一句，腮上的两个小酒窝忽隐忽现。
景莉禁不住皱起眉头来。
是的，前一段她们除了全封闭训练，大队长和政委还与西安市交警支队联系，去他们的女子中队标兵岗学习了一阵儿，除了人家一对一手把手地教了一遍外，西安交警还大着胆子让景莉和她的队员们在他们自己的标兵岗上实习了好几天。同时，景莉她们也采纳了西安交警的建议，在着装方面进行了一些礼仪上的改进，把春秋常服按每个队员的身材重新改革，黑亮的高腰皮靴卡在膝下，戴上了绶带的白色腰带，武装得队员们个个英姿飒爽。妩媚的女儿身上熠熠透出逼人的英气。队员们个个都以为自己具备了西安女子标兵岗的水准，成为这个城市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不成问题。
景莉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景莉皱眉头不是为了这，而是为了俞丽茹那两个忽隐忽现的酒窝。
这丫头无论身材还是脸蛋实在太漂亮了，弄这么个明星坯子在队里可别给我惹什么麻烦。
2
和景莉不同，指导员邱一琳最担心的是孙诗梦，这个一贯娇滴滴的女孩子一听局领导要视察便紧张得要命，一琳一直担心着。好在诗梦的指挥手势和交接岗虽较平时有些生硬，但也没出什么大纰漏，毛病偏偏出在让景莉皱眉头的俞丽茹身上。
在女子中队，1米78的丽茹身材是最高的，她从小到大也一直穿平跟鞋。尽管这样臀部不够翘，胸部也不够挺，不想让她太惹人注目的父母还是逮着机会便灌输穿平跟鞋的好处，久而久之，丽茹便养成了习惯，觉得高跟鞋是给个矮的女子准备的，自己的如许身高，穿高跟鞋无论对鞋还是对身材都是一种浪费。这次定做皮靴时，她的靴跟比别人矮了两厘米，但1米81的高度仍让她有鹤立鸡群的感觉。她对突然高出来的这三厘米很不适应，走平地尚可，上下楼尤其不适应，迈步时感觉脚已悬空，靴跟却仍卡在台阶上；着地时，脚好像还在空中，靴跟却已重重地触在地面上。诗梦笑，尖酸地说，丽茹你像只蹒跚的鹅。
“多嘴的小妮子，是鹅也是天鹅。”丽茹在诗梦胳膊上拧了一把，疼得诗梦龇牙咧嘴赶紧向晓婷求助。
这是下楼集合时的事，景莉走在最后，她对她的队员们还是信心满满，没在意丽茹和诗梦的相互打趣。以前已经训练多少遍了，能想到的可能出现的问题全都想到了，可偏偏就在丽茹做完了指挥手势，完成了交接礼仪走下岗台时，她迈出了下楼梯时偶尔才迈出的鹅步。丽茹的左脚重重触地后，右脚后跟在岗台的最后一步台阶上卡了一下，失去平衡的身体便在空中画着优美的、旋转的弧线向地心做着重力加速度。
景莉是和局长并排站在一起的，队员们做动作时简单介绍一下，边回答局长的一些问题，看到丽茹左膝没有回弯，迈出第一个鹅步时，她便倒吸一口气，扔下身边的局长冲过去，她想扶住丽茹，即使扶不住也减轻一下丽茹倒地的重量，不然这坚硬的水泥地面，非把丽茹摔伤不可。景莉冲过去完全出于她的本能，按照距离，她是不可能扶住丽茹的，好在与丽茹交接岗的王晓婷奋力跨前几步，在丽茹用身体旋转着画出的那条美丽弧线即将完成之际，把双臂托在了丽茹身下，然后和丽茹一起倒地。
领导视察以这种谁也没有想到的方式结束，让许大队大为光火。“花瓶，我说什么来着，中看不中用的花瓶！”碍于局长面前，他只是低声嘟囔，但那声音是从喉咙深处压抑着发出的，更带着恶狠狠的劲道，在景莉听来，这低沉的吼叫，恨不得把她和她的女队员们吞下肚去。
景莉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许大队长，急忙查看丽茹伤着没有。
王政委打着圆场问：“小俞，没有事吧？”
丽茹坐在地上咬着牙活动了一下右脚，额头已渗出汗珠。
“对不起政委、大队长、支队长，对不起局长……”丽茹说着泣不成声。
晓婷要把自己最后的动作完成，局长看看她擦伤的手臂，说：“不用了，总体上还是不错的，我看你们成为我们这个城市的一道亮丽风景线没有问题，我很满意，我看明天可以上岗。”
局长的话让景莉和她的队员们心里有了一股暖流。
“这位小同志的皮靴是不是不合脚啊。”局长转向许大队和王政委，“工作一定要过细地研究，细致再细致。她脚可能崴伤了，赶紧送医院查一下。女子中队和标兵岗，我有信心你们能交出漂亮的答卷。”
在许大队让综合中队长找几个男警送丽茹去医院时，景莉已奋力背起丽茹走向警车。
3
下了班，景莉骑车一阵狂奔，赶到幼儿园时，仍然是最后一个。牛牛呆呆地站在窗前，徐老师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笑容外面蒙了一层淡淡的霜。景莉急忙赔上笑脸，不住地道歉向牛牛招手。景莉道歉是发乎内心的，无论她怎样争分夺秒，每次到幼儿园几乎都是最后一个，并且她这最后抵达的时间往往又过了幼儿园教师下班的时间，尽管只是超时个十分钟二十分钟，可一周是多少，一个学期又是多少，徐老师也是家庭主妇，也是上有老下有小。
景莉心里充满内疚，她觉得同为女人，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占用徐老师的时间，可又身不由己的常常占用。
愧疚中，景莉做完晚饭，照顾儿子婆婆吃下，哄睡了儿子，自己急忙扒拉一口饭，又打来盆水，给婆婆擦脸洗脚。
婆婆坐在轮椅上，爱怜地抬起手理理景莉有些零乱的头发，默默地注视着她。
景莉仔细地搓洗着婆婆的双脚，边洗边按摩，突然抬头看见婆婆的眼神，吓了一跳。
“妈，你怎么了？”景莉笑问，感觉婆婆有些异样。
“孩子，把我送敬老院吧，就算妈求你了！”
“妈，你又来了，这想法你赶紧掐了啊，你说你去敬老院，我还得两边惦记，不是更给我添乱吗？”景莉轻轻擦干婆婆的脚，双手搭着婆婆的胳膊，仰头深情地说：“妈，你别胡思乱想啊，我给你说句心里话，有你在，我在外忙活得才有意思，感到有个依靠，遇到什么事也觉得有主心骨，这是咱俩这辈子的缘分。我珍惜，你也得珍惜啊！”
有泪从婆婆眼里涌出，景莉轻轻替婆婆擦去，安顿婆婆睡下，又匆匆赶到市中心医院。
一琳正在给丽茹削苹果，十几名队员也都在。
“一琳，你怎么不让大家回去休息？明天不想上岗了？”
“姐妹们都在等你，说你一准过来。”
景莉把丽茹送来就匆匆赶回去了，她最担心的是伤没伤着骨头，丽茹把片子给她，她瞅一下在骨科医生眼里那么年轻致密的骨骼。
“看不懂，到底咋样？”
丽茹说：“没有大问题，医生说韧带伤了，我估摸也就是老百姓常说的筋出槽了吧。”
一琳说：“怎么也得养一阵子，丽茹你也别太着急了，就让晓婷陪着你吧。”
晓婷看看自己缠上绷带的手臂，欲言又止，那没缠绷带较轻的地方也有些红肿。
“按一琳说的，大家赶紧回去休息，明天都精神着点儿。”见姐妹们离去，丽茹又有些情绪低落，景莉替她理理鬓角的头发说：“不要紧，晚上岗几天也好，专门穿上高跟鞋练一练，高跟鞋可是女人的专利，你这么漂亮的身材别可惜了。”
一琳也说：“就是啊，也别让诗梦总笑话你走鹅步，你知道鹅步是谁发明的吗？拿破仑手下的一名将军，因为阅兵时齐步不够威武，拿破仑不满意，这位将军看到天鹅走路昂首挺胸，小腿不弯受到启发，这就是后来分列式中的正步走的前身。士兵们训练都练不成，谁知你一穿皮靴就是鹅步，还偏偏在上下台阶时，你不是找挨摔吗？”
几个人让一琳逗笑了。丽茹说：“都怪诗梦这个死丫头，下楼时还笑话我。莉姐，我当时的姿势是不是很狼狈啊？”
“不，那个旋转的弧线绝对优美，把领导们都看呆了，可就是苦了下面托你的晓婷。”
丽茹搂过晓婷的脖子，说咱姐俩儿今后就是生死之交了。
4
各大队的标兵岗工程纷纷于近日启动，这不是谁一时心血来潮。公安部交管局去年就倡议，今年省公安交警总队又全力推进，只是上级并未要求标兵岗必须由女警来完成。要求这个城市必须有一支女交警队伍，是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的意思，他们可能去伦敦见过女骑警，更见过一些大城市的女交警，所以尽管许大队头晃得像拨浪鼓，说这些女孩子一结婚生孩子，体形就变了，还有你让她休产假不？你让她照顾孩子送奶不？麻烦事多去了，热闹个两三年保准坚持不下去，女警上路执勤就是个花瓶摆设。领导不了解情况，可咱不能不说实话。
没待支队长说话，局长当即拍了桌子：“什么热闹个两三年，省城的女交警存在十多年了，她们行我们就不行？你出去洗洗脑，看看祖国大地上现在有多少个城市都有女子中队了？告诉你这是政治任务，谁让你的辖区在市中心了，全市唯一的这支女交警中队就放在你大队了，你许行大队长要是抓不好这项工作，我就让你变成许中队，还是女子交警中队的许中队！”
局长一锤定音。尽管和局长交情不错，许大队也不敢和上级顶牛，特别是局长最后的这句话，每每想起心便突突跳个不停。他找来王政委，全面放权，这是他的法宝。
“量你也不敢不来！”启动仪式上，景莉见许大队陪着支队长和局长，心里默念了一句，但他没有主持，王政委主持，支队长局长分别讲了话，女警们集体宣誓后，她们便从男警手中接过了钟鼓楼街这处最繁华的路口。各路媒体蜂拥而来，许多群众驻足围观，一霎时，景莉的信心不足了，她和她的队员们能管理好这处全市最繁华的地段吗？
中午快和一琳换班时，诗梦哭着跑到景莉的面包车旁。她遇上了一个刺头驾驶员，拒不出示驾驶证，还说你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干点啥不好，非得干这活，又扣本又罚款的，小心找不到婆家没人要啊！
景莉急忙赶过去，见肖文静正拦在一辆黑色奔驰轿车前，一遍又一遍地敬礼，嘴里重复着请您出示驾驶证、行车证。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肖文静仍然不断地敬着礼，声音平和但透着威严，景莉又带严阔等人赶了过来，司机才极不情愿地把两个本本递出车外。
文静仔细看证件又看看车辆，唰唰地开出了单子，说：“先生您的车不只停错了车道，并且还涉嫌套牌，根据交通法规定，我们要暂扣车辆。”
司机一听急忙跳下车，点头哈腰说：“别、别扣车呀。不就是挂了副别人的牌照吗？”
文静递过去单子，迅速上车，麻利地倒车，打方向。
司机看一眼单子，说：“肖……文静，你是肖文静，咱俩是小学同学啊！照顾照顾……”
文静说：“对不起先生，我的同学中没有开得起大奔的。”说着将车停在了路边停车带里。围观群众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