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离开我
作者/苑子文
01 ///
一直不敢去面对的寂寞
习惯就好也没那么难受
也许我该谢谢你离开我
让我找到真正的自由
——梁心颐《我不再怕》
这一次她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甚至不敢肯定这就是我认识的那个她。果然是美术学院熏陶出来的姑娘，充满了文艺气息，黑色宽松的风衣，随意又精致的鬈发，黑框眼镜严谨又俏皮。眼前这个有着强烈文艺气质的女生，已经和我们高中时期总拿来打趣的“琪哥”相去甚远了。
之所以叫她哥，是因为我们还在念高中的时候，她是一个完全没有女生气息的女同学。那时学校要求周一到周五全天都要穿校服，所以每个周末，就是同学们穿上自己好看衣服的时间，但琪哥的衣着永远只有两套——春季校服和秋季校服。因为洗长发浪费时间，琪哥就把头发剪短。喜欢看青春读物，关注时尚杂志，痴迷某个明星，这些大多数女生在青春期都会做的事情，琪哥通通没有，就连对男生产生好感，她都从来不会。在她的生活里，只有学习。
不管班里发生什么事情，你都看不见琪哥稍微抬一下头，她对学习以外的事情毫无好奇心。最夸张的是，高三有一次课间，不爱说话的琪哥突然对我们说：“天哪，今天照镜子吓死我了，我竟然都这么胖了，一个月前照镜子还不是这样的。”我们听得格外惊讶：“你一个月没照过镜子了？”琪哥使劲儿地点了点头，在她的世界里，她的心思已经和美丑无关，只有努力再努力。
就像电视剧里好人总会被冤枉，忠臣永远死得早一样，这么刻苦的琪哥，成绩一直不太好，准确地说，是一直在班级的最后一个梯队。所以她经常笑着说，我之所以能扛住这么大的压力，是因为我真的每天都在崩溃的边缘，早就习惯了，她无奈地笑着。
02 ///
清华大学是琪哥从小的梦想，高二的时候她常在宿舍哭，而每次哭都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考不上清华了。据说她当时的室友裴觉得她特别搞笑，一个学习成绩离一本院校都差着距离的人，还想考清华？还因为担心考不上而哭？
我一直不理解，一个人如何做到这般清心寡欲，把所有不相关的事情都屏蔽掉，不去琢磨人情世故，也不去打理人际关系。在大家都很敏感的高三，有时候说话有好几层意思，但琪哥只能听出来一个意思，所以大家也慢慢地不会去和她说一些八卦。
高考前的那个寒假，琪哥是在地下室过的，因为单纯的她听一位考上清华的学姐说，寒假常去地下室学习，所以她也想试一试。我还记得她给我们讲述这个故事时，已经是大学同学聚会了。我们带着已有的答案，笑着问她，地下室学习的效果真的好吗？她特别认真地摇了摇头，不好，湿冷，她在地下室学习，没有一次能把作业写完，老师布置的都做不完，更别提额外拓展的了。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就是这么傻白甜的一个女生，在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还是40名的情况下，发挥出三年的最好水平，考上了清华大学。以前我一直不相信厚积薄发，但琪哥让我相信，你付出的努力，不一定都有回报，但可以让你更幸运。
03 ///
上了大学之后，大家都忙于新生活，再见面时是庆祝琪哥“脱单”。说起恋爱，我一直以为她这个性格是很难和别人谈恋爱的，显然，眼前这个留起了长发、穿着很知性的大衣的女生，非常享受这段恋爱。说起他们的恋爱时，印象中那个话很少的琪哥变得兴奋起来。
琪哥和清华男是在一个实践团认识的，两个人都是很理智的人，所以并没有沿着起初的好感继续发展，倒是两人身旁的朋友全都看出来了彼此的心意。只有他们自己一直在犹豫，不知对方是否也喜欢自己。清华男的表白是在酒吧，那是琪哥第一次去酒吧，本就紧张的两个
人显得更加不适应。就是这样尴尬的表白，让琪哥开心了整整一个晚上没睡着。后来琪哥说，清华男提出要去外面走走，然后带她去了中央电视塔。就在我们说“好浪漫”的时候，琪哥撇了撇嘴，说：“浪漫什么啊，铁塔那儿特别冷，一点儿都不浪漫。”
尽管嘴上这样说，但我们还是能感受到她内心抑制不住的欣喜。
04 ///
琪哥和清华男在一起后，清华男每周会送琪哥一朵玫瑰花。他说自己是周六表白的，所以一直坚持在每周六送一朵花给琪哥。清华男家境不是很好，准确说是很不好，所以琪哥让他别乱花钱，但是他不听，坚持要送。
圣诞节的时候，清华男拿着巧克力，给琪哥宿舍的同学发。平日一向节俭的清华男，给每个人发了费列罗巧克力，我们一群死党羡慕他们感情的甜蜜和认真。
学校每年都会举办“一二·九”晚会，琪哥所在的学院每天都是在晚饭时间彩排。两个人每天下午一起上自习，然后清华男骑自行车把她送到学院排练。琪哥每次都说，晚上不用去接她了，可以和同学一起回宿舍，但是每次排练结束的时候，清华男的自行车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琪哥从一个呆板的学霸，变成初恋的小女生，那些关于心动、关于惊喜、关于在乎的小心思，全都在那个美好的冬天发生着。
清华男表白后不久，两个人买了一本很厚很大的日记本，一人一周地记录在一起的每一天。清华男不是第一次恋爱了，所以那些山盟海誓的话写得很熟练，但琪哥不是，在我们一群人都告诉她，那些话谁都会写的时候，她看完还是感动得鼻涕、眼泪一大把，并且说要很认真地把这场恋爱谈下去。
05 ///
琪哥从小就很固执。不管是大学参加社团，申请出国，还是谈恋爱，都有高中那份固执的影子。
琪哥的父母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高才生，无论是家教还是家境，都比清华男好太多，但从一开始她就没在乎过这些。清华男是南方人，家庭观念重，刚谈起恋爱就说要琪哥毕业跟着他一起回南方，所以琪哥的家里人，从一开始就是反对这份感情的。但我们都知道，琪哥这场初恋是谈定了，因为她认定的事情比谁都坚持。在无数个温暖舒适、节奏缓慢的下午，琪哥和清华男在学校有名的情人坡上遐想，要如何实实在在地走好每一步。他们开始规划，琪哥读博去争取北京户口，清华男去赚钱，然后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
琪哥从小就有去美国读书的梦想，应该说从初中开始，她就很坚定要去××大学深造。再理智的人在爱情面前也是冲动的，热恋期的琪哥为了他，一度想要放弃出国，一心准备保送本校硕士。我总是说，理智的人和理智的人谈恋爱会很累，但琪哥和清华男仿佛约定好了似的，一切都水到渠成般顺畅，没有争吵，没有分歧，彼此认同，彼此相信。是啊，很多女生都像琪哥这样，有自己的追求和梦想，直到遇见爱情，就把爱情当作一辈子最重要的一件事，就像养一株玫瑰花一样，在它身上投入越多的心思，越希望它开得漂亮。
06 ///
但是爱情从不是单纯的我喜欢你、你喜欢我而已，而是我们的品位喜好、价值习惯以及目标追求等等，要么默契，要么妥协。所以那些“看起来你很喜欢我”的日子，只是短暂的新鲜感，真正能让两个人长久在一起的，是他们身上的每一种味道，都成为对方嗅觉系统中必不可少的部分，不论糟糕透了还是好闻极了。
琪哥和清华男在一起的一周年，他们分手了。
纪念日一如往常地度过，他们去一条很文艺的小街巷拍了一组照片留念，然后一起吃了一餐浪漫丰盛的晚饭，之后一起看了一场舞台剧，回到各自的宿舍。话题是琪哥先挑起来的，女生总是喜欢将自己与男朋友的前任做比较，尤其纪念日这样的日子，很容易问起诸如“你为什么喜欢我啊？”“我和她相比呢？”之类娇嗔的问题。清华男是典型的情商低，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出口了：“其实说实话，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很踏实，很满足，但总是觉得差点儿什么，不像我的初恋。”
“什么意思？”琪哥反复读了好几遍清华男的这句话，心怦怦地跳起来，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地颤抖着发出这四个字。
“就是我和你在一起，没有心跳的感觉。”
琪哥看着屏幕愣住了，她往上翻看聊天记录，仔细查对自己有没有说错话——没有。她又看一遍聊天记录，是怎么聊到这个话题的——随意聊到。琪哥愣住了，一切都不像是清华男的安排，而是很平常的聊天内容，也就是说，这就是清华男内心真实的想法。
琪哥忍耐许久的委屈终于涌出眼眶，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像是整个世界都崩塌了。那些她坚信的未来，那些开心幸福的时刻，那些山盟海誓的诺言，随着一阵尖利的耳鸣，短暂地消失不见。琪哥像是丢了什么东西一样，一股巨大的失落感从内心深处涌出来，慌张无措，又没有答案。
终于到了这一步，说出这句话：“既然你没有恋爱的感觉，那我们就分开啊。”
“我知道你可能会很生气，但这就是我真实的想法。”
……
我与琪哥相识十五年，她一直是一个坚定的女孩，一旦说了分手，那就是再没有机会了。
当时清华男也不是没有试图挽回，但都被她拒绝了，琪哥问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为什么不喜欢我，还要在一起？”
清华男绕了半天圈子，也没有回答上来，这让琪哥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段感情出了问题，并且决定再也不回头。
07 ///
他们在一起的一年时间里，每天都会一起吃饭，是每天。这好像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所以分手后每天自己吃饭的时候，她总感觉哪里出了问题。在食堂强忍着孤单和委屈快速吃完，一路小跑回宿舍，打开门的一瞬间就大哭起来。
琪哥分手的那个学期，刚好宿舍其他人全都出国交换了。琪哥为了爱情，放弃了出国的机会，每每想到这里，就会压抑得喘不上气来，为自己的这个决定感到失望和难过。
在琪哥的所有家人中，最疼爱她的要属奶奶了，而最反对这份感情的，也是奶奶。我曾经见过她奶奶一次，老人家身体健康得很，但在琪哥分手后没几天，奶奶就去世了。
奶奶是脑溢血，住院后昏迷不醒，经过抢救终于恢复了意识，这时医生征求家属意见，是选择保守治疗还是开颅。最后家属决定，还是做开颅手术。手术很成功，大家总算松了一口气，也感慨奶奶这么多年没白锻炼身体。但是没过一两天，早上五点钟，奶奶突然就不行了，家人赶到的时候，奶奶已经走了。
奶奶去世的时候，琪哥发了一个朋友圈。我们几个死党拉了一个微信群，大家像炸开了锅一样，七嘴八舌地讨论怎么安慰琪哥，她一定哭惨了。
之后几个月里，琪哥经常梦见奶奶和她说，最近两个人吵架没有啊，他有没有欺负你啊，欺负你咱们就回家来，奶奶看这小子靠不住。
每当梦到这里，琪哥就会惊醒，然后一个人流眼泪。
奶奶去世的时候，琪哥去上香，双手合十，百感交集。
“我觉得奶奶一定看到了。”
08 ///
奶奶的离世加上与恋人分手，使琪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独自一个人，或者泡在图书馆，或者待在宿舍，或者漫无目的地散步。琪哥是一名美术生，有一次她去听一堂美学讲座。教授说，若想改变一个人的喜好，首先要改变他的知识体系。琪哥被这句话点醒了，于是她决定重新拾起去美国的梦想。
琪哥参加了耶鲁大学的暑期学校，毕竟刚刚分手一年，还是没有忘掉那段痛苦却也抹不掉的记忆。她心里想着，总是难过也不是办法，不如出去走一走。在耶鲁学习的那段日子，琪哥把自己扔在学习里，每天凌晨两三点才睡，早上七点就起床学习。写作业、上课、参加校园活动、参观博物馆，琪哥把在美国的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基本能不休息就不休息。因为只要一闲下来，脑子就不听话地胡思乱想，过去两年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她说，因为长期熬夜，有时候早上起来眼睛疼得睁不开，她就半闭着眼，走到宿舍的洗手间拿热水一点点冲，才能睁开眼。
耶鲁太大了，每个置身其中的人，都会发觉自己的渺小和无知，所以才会想尽办法多汲取一些。琪哥每天下课都会去耶鲁的图书馆看书，下载了很多国内看不到的文献和资料。她奔走在夏日炎热的校园里，脚步生风，好像每一秒都能感受到自己给自己的鼓励，告诉自己，不能停。有时端着刚从教学楼接好的热水，赶去上下一堂课，路上拧开水杯就喝，一下被烫到舌头，自己也会笑起来，这才反应过来，这样忙碌的自己，好像开始忘记过去了。
09 ///
大三是一个分水岭，身边的人都在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对于琪哥来说，留校是最稳妥的打算，现在准备出国算是比较仓促的了。要想在一年的时间里，拿下最向往大学的Offer，绝非易事。没办法，每个人都要学会为自己负责。
于是她就开始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几乎不出校门地学英语。考GRE和托福，又想多一些访学经历，就联系国外的教授套磁，把所有想去的大学，按照感兴趣的方向，一个一个找教授的联系方式，都试了一遍。琪哥给每位教授都发了内容不一样的邮件，长长短短一共发了几十封，却没有收到一个回复。后来是在一个讲座上，琪哥去和一位客座教授套磁，问老师能不能接受她做他的助研助手，或者帮她完成她的课题作业。琪哥是有备而来的，简短几分钟的介绍就把老师打动了，于是老师决定帮她，同意寒假时收她做助手。
刚放寒假，琪哥只身去了加州。她在网上给自己找的房子，当时正好有一家中国人缺少一位做饭的短工，有报酬，还额外提供住处。于是琪哥就联系好，一边打工，一边学习。
在加州的日子，虽然冬天很冷，但琪哥每天都很早起来做饭。她去的学校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她查了公交线路，打算自己去试试。但是第一次不太会坐公交，也不认识路，下车之后以为能走到，结果发现学校离自己还有特别远的一段距离。走在美国的公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偶尔经过一辆驶得飞快的车，在这样宽阔的公路上，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迷失和无助。还有一次，琪哥照常坐公交去学校，途中经过加油站，趁加油时间，她去了洗手间，当时下着很大的雪，所以走得很慢，后来听说，车启动开出了一段距离后，同车的中国人才和司机说，车上少了一个人。她后来回想，如果那天她真的被扔在了加油站，不敢想象要怎么回去，那天她觉得自己真的太渺小，也太辛苦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