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月谭：日落的幻影

“雨月谭”书系汇集了堪与《聊斋志异》相媲美的日本怪谈佳作，带我们领略日本文学大师笔下独具魅力的幻想文学。

小川未明是日本儿童文学奠基人，日本儿童文学家协会会长，近代怪谈文学巨匠，被誉为“日本的安徒生”。其作品充满妖异幻想的恐怖童话，塑造出了各种绮丽梦幻的奇异世界，给读者带来无与伦比的震撼体验。

化身成百合的孩子、带来死亡的僧侣、住在废屋里的巫女……小川未明的童话深受《青鸟》和小泉八云的影响，他笔下灰暗的北国风土充满了妖异美丽的幽玄气息，塑造出各种绮丽梦幻的奇异世界，给读者带来无与伦比的震撼体验。

收录篇目：《逝去的春日记忆》、《百合之花》、《稚子之渊》、《蜡娃娃》、《红蜡烛和人鱼姑娘》、《黑旗物语》、《蔷薇和巫女》、《幽灵船》等。

★是几岁时读《红蜡烛和人鱼姑娘》这篇童话的呢？我不记得了，只记得读到美丽的人鱼姑娘被迫把白蜡烛全都涂成红色的场面时，非常恐怖，心都要碎了似的……但是，把白蜡烛涂成红色的美人鱼，才是我的“红蜡烛和人鱼姑娘”。我无法忘却。

——佐野洋子，《活了一百万次的猫》作者

★小川未明等于日本的儿童文学史。

——与甜准一，日本知名儿童文学研究者

逝去的春日记忆

百合之花

稚子之渊

暴风雨之夜

越后之冬

迷路

奇怪的小鸟

黄色的夜晚

梳子

脱落的头发

老太太

点

挨冻的女人

蜡娃娃

红蜡烛和人鱼姑娘

黑旗物语

黑人影和红雪橇

金环

白色大门的房子

蔷薇和巫女

幽灵船

昏暗的天空

被抓之人

森林暗夜

门

恶魔

森林妖姬

僧人

日落的幻影

北方的冬天

面容

夜之喜悦

租房时的故事

《日落的幻影》·蔷薇和巫女

一

门前有棵柿子树，上面开着没有光泽的白花。院里还有一棵石榴树，树上开着令人不安的红花。从那个时候起，母亲开始生病了。

有个因发烧而头发脱落的女人行走在村子里。路边长满了阴郁的树木，好像穿着僧人的那种黑衣服一样。村里有个石屋，这户人家是给人做墓碑的，里面住着个戴着头巾的老太太。老太太今年已经八十岁了，她从别人那里接活儿，从早到晚都在缝制藏青平棉布的钱包。

他是个多少有点学问的人，因此并不迷信。但迷信的青苔就仿佛腐旧的池沼里正在繁殖的无头无尾的黑虫子一样，在这个村子里蔓延开来。但他依旧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然而，有一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沉重与忧愁，心情很不好，便醒了过来。

他来到了一片陌生的沙地上。月色朦胧，山丘蜿蜒起伏。

他迷路了。月光照在地平线上，云朵挡住了去路，一动不动。他继续向前走，月光照在灰色的沙地上，看不清高低。他好几次摔倒在坑洼里，但还是重新鼓起勇气走了下去。路上圆形的沙丘连绵起伏，脚边开着一朵朵褪色的花，十分虚幻。那些花既不是白色，也不是蓝色，是一种淡黄色，让人看了不由得感到疲倦。开着黄花的植物叶子点缀在沙地上，色泽也并不鲜艳。

叶子看起来呈模糊的淡墨色。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花，只觉得是海边开的某种花。

他在路上站了一会儿，想倾听远处传来的波涛声—可是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也没有人，更听不到犬吠声。

随便走吧，走到哪儿算哪儿，他心想。不知什么时候那条羊肠小路消失了，他站在无路可走的沙地里。

二

突然，他听到了清水涌出的声音。他想，这沙地里一定有清水。水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仔细听听左边，觉得好像是左边传来的。但往左边走几步，又感觉水声好像是从右边传来的了。清水从地下涌出，水流把沙子冲起，冒出水泡，那声音仿佛触手可及。他又开始往右边走。结果水声又跑到了身后，而且听起来越来越远。

他觉得只要能找到清水涌出的地方，就能从那里找到自己该走的路。应该有很多人从那里汲水，自己肯定不是第一个。来往于那里汲水的人们肯定会留下脚印，借着朦胧的白月光应该可以辨别出一条小路。

这时，云朵遮住了月亮，沙地一下子变暗了。那遮住月亮的云彩也染上了黑色和黄色，看起来月亮就像隐藏在了一只黑鸟的翅膀下面。

沙地上刮起了风，寒冷而刺骨。他又怕又惊，已经顾不上选择往哪个方向走。他在黑暗中跌了几跤，还跪在了地上，最后突然跌下了山崖，瞬间后背直冒冷汗。他感到自己跌入了深深的山谷里，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受伤，只是倒在了沙地里。

他就那样倒在沙地里，仰望着夜空。月亮像黑云出来前一样照耀着沙地。虽然还是那片沙地，但却不见了山丘。

平坦的沙地一望无际，让人觉得像南方似的。云缝很明亮，云彩上面有许多厚重的黑线，像有浓墨流过一般。

眼前，一朵花抬起了头，就像地平线那里开出的花一样。

他走了十来步，走到那朵花旁边。那是一朵盛开在朦胧的月光下的黄色蔷薇。

他就像刚才找水那样焦渴地嗅着香气。他把鼻子凑近花朵，却嗅不到任何花香。

莫不是有谁把一朵人造花插在了这沙地里？

突然吹起了南风。夜空明亮，云缝成了一条直线，十分可怕。这南风就像人类，或者说是与人类相似的、终有一死的某种生物吐出的气息一样温润。他突然觉得脑袋发沉，头晕眼花，这时，眼前黄蔷薇的花瓣一片片无声地腐朽凋落，变得残缺不全。

三

他无法忘却那个梦。

要说为什么，因为母亲不久就去世了。

从那时起，他开始琢磨那是不是“前兆”。之前他把世上一些奇怪的事当作迷信，但现在看起来不禁觉得是合情合理的事实了。后来，他终于不由得相信起灵魂不灭的说法来了。他从寺庙旁边走过的时候，总是思考着什么。夜里一个人出门的时候，总觉得心里笼罩着某种不安。睡觉的时候，他也开始犹豫枕头是应该朝东还是朝西。

每当遇到别人，他都会逼问人家知不知道什么可怕的怪谈。而别人说起一些怪事的时候，他经常会脸色发青，手足无措，好像窗外有谁在等着他似的，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他的朋友们都开始说他得了神经病。

那年夏天终于快要过去了，这绿叶茂密的村子里来了一名巫女。他虽然没亲眼见过这名巫女，但听说她的眼睛又黑又大，褐色的头发弯弯曲曲的，脸颊发红。而且，这村子里也没几个人见过这名巫女。

夕阳下，孩子们在桑田里玩耍。这时从远处的小路走来一个黑色的人影，被夕阳染得通红。那便是那名巫女了。

巫女向孩子们打听去邻村的路。

正巧这时村里一户人家的女儿得了大病。家里人知道她活不长了，都聚集到了她家。里屋的屋檐上挂着绿叶，叶影暗淡。周围一片寂静，鸦雀无声。屋里卧病在床的姑娘瘦弱无力，只露出了脸。她甚至已经没有力气睁大眼睛看看每个人了。她的意识也已经模糊，灵魂已经远离现实世界，去向了那个虚幻的世界。

人们都一脸担心，沉默不语，默默守护着这个即将孤独离世的姑娘。

巫女背上背着一个小箱子从村里走过。姑娘的姑姑看到了巫女，便把她带到了家里。这时姑娘已经闭了眼，心脏马上就要停止跳动。里屋，姑娘的母亲在哭，妹妹在哭，亲人们都在哭。她的枕边烧着香，烟气渲染着黄昏清冷的空气。虽然没有风，但蜡烛蓝色的火焰看起来却在摇来摇去。

窗外，透过青绿色的树梢可以看到黄昏的橘色渐渐褪去。

巫女说要将死去的姑娘唤回来，于是她坐在姑娘枕边唱起了咒语。巫女的表情变得很可怕，似乎能够勾住人的魂魄，围观的人们都背过了脸去。那一瞬间，突然发生了地震，房屋开始摇晃。人们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只见死去的姑娘深深吐出一口气，然后睁开了紧闭的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母亲，想要说什么。母亲非常高兴，抱住了女儿。

“啊，太好了，你回过气来了！”她高兴地看着女儿，痛哭起来。

母亲的眼泪落在女儿瘦削的脸颊上。她睁大眼睛，十分亲切地看着母亲，又一次静静地闭上了眼。这一次，再怎么在姑娘耳边呼唤她的名字，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四

人们都被巫女的巫术震慑住了。还有人问她，这姑娘死后会去哪里。巫女说，人死后都一样，都会获得幸福。她还说，每个人将来都会去这个幸福的国度，因此现在没必要知道太多。

姑娘的母亲说，这位创造奇迹的巫女一定是罕见的魔神派下凡间的使者，关于人的命运她都知道。有个人怀疑巫女的真假，便去了五十里开外南方的X城镇，当面问了问巫女。结果无论是他的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被巫女说中了。这个巫女现在住在那个X镇……。他也遇到了姑娘的母亲，听她母亲讲了这事。而且她母亲还劝他去X镇见一见巫女。

是去X城呢？还是怎么办呢？他很犹豫。人死以后，还有个可以称之为国家的地方可以去吗？灵魂是如何生活的呢？母亲的死和那个噩梦有关系吗……他有很多心灵层面的问题，这些问题都是触手不可及的。他最终还是决定要去X镇。飞燕南归的时候，他也踏上了前往南国的旅程。

出发后不久，他向路人打听X镇。有人说还很远，有人说从没听过这样一个地方。他在一个小镇上向一个老太太打听，老太太收留了他。那天晚上，老太太跟他说了些X镇的事。

这里向南三十里地便是X镇了。然后老太太还提到了巫女的事。那座镇上过去有个大户人家，家里有个女儿，生来就能听懂蛇、鸟的叫声，还能算出人的生死命运。她家周围有一座茂密的树林，经常有蓝色和红色的鸟在树枝上飞来飞去。而且这家人的女儿生下来就喜欢吃青蛙、蛇，家里人都觉得这孩子不是个普通人，十分害怕，对外一直保守这个秘密。于是他们不让这孩子随便出去吃生蛇、生青蛙，可她还是会趁人不备跑进树林里，和小鸟说话，看着蛇发笑，把青蛙放在手心里把玩，简直就像一个疯子。

这家人很怕外人说自家女儿的风言风语，而且因为家里藏了太多秘密，他们也很怕去别人家。

于是，她家只有一个老头日日夜夜站在那儿守着家门口。那是个聪明的老头，充满了智慧。他比这镇上任何一个人都善于思考和解开难题。他经历了岁月的历练，已经有着丰富的阅历，因此既坚忍不拔，又悟性很高。

老头每天都死死地守护着大门。但他终究抵不过身体的衰老，有时候站在门口还会打瞌睡。不过，他绝不会让一只老鼠从眼皮底下溜进去。他就是这么机敏。老人自己总说身体越虚弱，脑子就越灵光……他手里还经常拿着一根粗棒子，但这棒子其实没有任何用。他年轻时倒还有力气挥动这根棒子，到了现在，他连挥动棒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对于一个老人来说，能拿着那样一根棒子站在那都已经费了极大的力气了。

他听着老太太的介绍，回想起自己小时候听过的传说。那是个寓意奇怪的故事，大致内容和这个相仿。当然很多地方并不一样，但他记得里面也有个这样的老人。他一边回想着，一边看着老太太。灯光下，老太太的白发闪烁着银光。老太太低下头，微微闭上眼，继续讲那家人的故事。

有一天，这户人家的女儿从家中逃了出去。那天夜里暴风肆虐，下起了大雨，旁边的树林呜呜作响。暴雨洗刷着草木的叶子，大风粗暴地蹂躏着树枝。天地间一片黑暗，仿佛化作了风雨草木的战场。

在枝头作窝的小鸟从睡梦中惊醒，鸟妈妈安慰着小宝宝，紧紧地抓着自己的鸟巢。鸟爸爸绕着鸟巢飞来飞去，慌张地叫着。树林里，上百只小鸟没有了去处，冒着风雨飞来飞去。这时，那个女孩拉开了防雨窗，缩起身子跳进了黑暗的庭院里。

“小鸟呀，再喧闹些！盖住我的脚步声！小鸟呀！小鸟呀！可别太大声吵醒了我家里人呀！”说着，她的身影就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