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机

十二年的记者生涯积累了扎实的写作素材和文字功底，横山的写法永远带着一线的敏锐、客观，以及犀利。
与东野圭吾等人的高产和流行恰好相反，被誉为当代“松本清张”的横山秀夫只愿意“慢工出细活”，而且始终只被少数善于思辨的资深推理迷所推崇、热爱。横山迷说：“他的书我总舍不得一口气读完，因为下一本要再等好几年”“很庆幸和横山秀夫这样的作家生活在同一时代”……
这本《动机》，正是让横山秀夫获得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这个推理界最权威奖项的短篇集。评委会的资深推理作家们纷纷击节赞赏，授奖词中这样写道：不论是题材、文体，还是结构、描写，全都无可挑剔，令人叫绝！获得同行如此评语，横山的功力可见一斑。
《动机》由四个短篇构成，主角分别为警察、杀人犯、记者、法官，这些人物在自己的特殊身份之下，或因内心执念、或因贪欲、野心、情欲，越过了禁区的最后防线……就像日本一位资深横山粉所言：横山秀夫的厉害之处在于能把你的情绪始终牢牢攫住，紧张感和读后长舒一口气的释然令人上瘾。

横山秀夫最负盛名的短篇集。四个故事，破解人生变局背后的谜。隐秘的欲念，无意间发酵成最危险的“动机”。
《动机》 警局遭窃，多名警员惹嫌疑。对一个男人来说，职业，是否意味着太多。

横山秀夫（1957—），日本最具实力的警察小说作家，享有“一笔入魂”的美誉，被公认为松本清张的接班人。
大学毕业后，横山秀夫做过十二年记者。1991年，他凭借《罗苹计划》获得第9届三得利推理小说大奖，后成为自由作家。1998年，《阴暗的季节》荣获第5届松本清张奖。2000年，《动机》获第53届推理作家协会奖。2002年，《半自白》夺得“这本推理小说真厉害！”及“周刊文春年度十大推理小说”双料冠军，并入围直木奖。2004年，《登山者》获得首届日本书店大奖第二名。2005年横山推出了大成之作《震度0》，沉寂七年后，2012年横山再推长篇力作《64》，一举夺得日本两大推理榜年度冠军。
横山秀夫是日本各大图书榜单的常客，书店的畅销天王。影视界更是打着“新感觉推理剧”的旗号，翻拍了他的大多数作品。

★警察小说旗手的原点之作。
——日本文艺春秋出版社

动机
逆转的夏天
消息来源
密室之人

《动机》：
一
酷暑来得突然，连日阴沉的天空为之一变。午间新闻匆匆报道关东地区梅雨期结束。就连“野崎典礼运送”的办公室，下午也开了空调，这是今年头一次。
“客户”之一的特护老人之家打来电话要求安排运送，是在太阳终于开始西斜的时候。说是七十五岁的老人感冒加重去世了，遗属大体到齐了，转交遗体的手续也已经办妥，可派“卧铺车”过来。遗体暂定运至长子居住的春日部市。
“我去——”
山本洋司站了起来。他从衣架上摘下深蓝色工作服，走向社长。社长正拿稿纸往油光发亮的脑门上扇风。
“咦？”同事们从各自桌前转过脸来。山本中午跑了八王子区的一件运送业务，刚返回公司。虽然他确系刚进公司两个月的新人，但年岁已过四十，和社长差不了几岁。用不着像应届毕业生那样死拼吧——多数同事的眼神是这个意思。
山本把黑色卧铺车开出停车场，慢行进入开始拥挤的县道，一根接一根抽起了烟。
除了社长野崎，公司里没人知道山本的过去。现如今令人作呕的恶性案件频发，没人再提起十三年前发生在其他城市的杀人案了；而山本的模样，也因漫长的牢狱生涯大变了样。
不过山本仍然很不安。
他尽量避免跟同事说话，拒绝喝酒、打麻将，不跟他们一起吃午饭。他之所以装作热心工作，不断接活儿，不待在办公室里，也是害怕聊天时言多有失，被人知道了以往经历。
山本在老人之家后门停好卧铺车，一边戴白手套，一边下到地下的太平间。老人之家的活儿总有诸多麻烦，谁也不喜欢。果不其然，长子的太太抓住职员，非让老人之家方面办丧礼。说家里住房小，且事出突然，没有准备费用。首先，老人除了这里的老友，一个朋友也没有。四面用干冰固定的苍白遗体，就为此一直搁置到深夜也定不下去向。
山本在静悄悄的走廊等待亲属会议结束。
想来挺可笑的。一个曾杀过人的人，此刻干着运送死者的工作。做出比遗属还要凝重的神色，对遗体深深低头致意，恭送至指定地点。干了两个月，他已掌握业界的规矩，但每次他都觉得，陪在遗体旁的自己显得很可笑。
返回公司，招牌上的灯已经灭了，其他员工也走了。
所谓公司，只是小小的门面，在民居的屋前搭建简易木房子作为办公室而已。员工也不到二十人。社长野崎原是某大殡葬服务公司的运送科长，七年前以另立分号的方式办了这家公司，完全是承接母公司的运送业务。
“辛苦啦。”
分隔客厅的玻璃门开了，脸红红的野崎探出脑袋。
“哎，最终落在谁家了？”
“次女勉勉强强地接受了。在上尾。”山本一边脱工作服一边说。
“嘿，不错嘛，挺近的。”
“对。”山本应着，伸手拿过架子上的运送登记本。
山本之所以在这里做事，是承蒙一位姓“及川”的保护司的照顾。野崎知道山本有杀人前科，开始也打退堂鼓。后来获悉及川是市老年联合会会长，便打着小算盘接受了。山本也知道，之所以好几个老人之家优先把运送业务交给他们，及川老人出力甚大。
不管背后是什么情形，对于山本来说是幸运的事情。
假释出狱后，山本曾在监狱方面安排的家具厂工作，但才半个月，那家工厂就破产了。无奈通过改过自新保护团体的安排，以打短工方式度日。现在这公司虽小，也算在正规公司里有固定工作了。山本出事前曾是上班族，经过长达十余年的“服役空白”，重新作为公司职员回归社会，真是另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对尽了保护司之职帮忙的及川自不消说，连同雇用他的野崎社长，他都很感谢。但是——
“山本来这里真是帮了大忙。”
野崎总是穿一双凉鞋来办公室，嘴里说着这句话。他往山本的工作服上撒盐 ，突然止住手，眨眨眼睛。
“对了，有电话找你——七点左右的时候。”
“找我？”
山本侧着头想，野崎摆了摆手，说：
“不是及川先生。是一个有点儿上年纪的男人声音，他没说名字就挂了。”
是谁呢？不是及川的话，是刑警或者监狱官员？没几个人知道山本工作单位的电话。
“不是什么有问题的人吧？”山本吓了一跳，转过脸来，但野崎笑了起来。
“开玩笑啦，开玩笑。哎呀，山本，我知道你认真，每天看在眼里的嘛。”
山本不知如何回应，手拿运送记录本走去自己桌子。野崎追过来，兴致勃勃地说着：
“我真没办法呀，大家都问你的情况。为什么独身一人。以前干什么的。我觉得呀，你就跟大家喝喝酒、混混熟比较好。”
身高一米八，有杀人前科——刚雇用这个山本时，野崎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的，但现在不同了，他一副自信满满的态度。不，不仅如此，他还拿有弱点在身，像羔羊一样顺从的山本打趣。
外面还是闷热，看来会是这个夏天头一个难眠之夜。
山本扯松领带。
也许是暑热的原因吧。他觉得今晚的焦躁很特别，不同于往常。
二
从办公室到公寓楼步行不到五分钟。一楼的五个房间，是附近一家家庭餐馆的员工宿舍，到了餐馆打烊的深夜，二楼房间便听见他们嘈杂的声音。
山本把房间窗户全部打开，拉开杯装米酒的盖子。六张席子大的房间，并不像人们说的狭窄憋闷。既没有称得上家具的东西，也没有同住的人，宽得很呢。
焦躁有增无减。现今的山本，竟是野崎的捉弄对象。也只能随他去了。野崎要是宣扬开去，那就完了。被同事们知道自己的过去，公司里是待不住的。杀人前科，而且杀的是女高中生。
山本已被宣告了社会性死亡，名字、工作都被剥夺了。关押在只能看见天空的高墙之内。悔恨、屈辱、自暴自弃，漫长岁月的煎熬中，多么向往拿着自己名片的自由生活！
现在这样子就好，现在是幸福的——他告诉自己。而且，只要能在这个公司熬下去，终有一天，静江也——
电话铃声打断了山本的思绪。
看时钟，近两点了。山本哼了一声：没抓住今晚值班的人，找到我头上了吧？可我也不能酒后驾驶啊。而且，明天是一个月才有一次的休息日。
他拿起电话，心想得婉拒才行。
“很抱歉深夜打扰。这里是山本洋司先生家吗？”
陌生男子的声音。
山本停了一拍，回答道：“我就是山本……”
“啊，是山本先生么。太好了。”
太好了？
“我打去公司一次，您不在。”
肯定是野崎所说的“上年纪的男子”。可是，他是谁？山本声音里带着戒备。
“不好意思，您是哪位？”
“很抱歉，因为有内情，我不宜说出姓名。”
嗯？山本脑子空转起来。
“我是某公司的管理人员。目前卷入了麻烦事里，很头疼。很抱歉，贸然求您出手帮忙。”
“求我……？什么事情……？”
脑子仍在空转。
“失礼了，我们详细调查了您的情况，包括十三年前的事情。”
山本瞪起了眼睛。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惊讶，电话那头传来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想杀一个人。我觉得，你一定会明白我的心情，所以打电话给你。”
三
翌日偏午，山本走向附近的一家弹珠机店。梅雨真结束了，没空调能在房间里待得住的，只限上午。
像往常一样，山本玩掉了两千日元，便离开弹珠机台，坐到自动售货机角落的沙发上。他并不喜欢玩弹珠机，也实在玩不起现在的弹珠机。在这里看着店里的光景发呆，是他出狱以来休息日消磨时间的方法。
山本用纸杯装了不加牛奶的咖啡。昨晚睡眠浅，即使到了下午，脑子还是不清醒。就算不去想，昨晚的电话声仍回荡在耳畔。山本让身子沉进沙发里，自暴自弃似的任烦心事再次涌上心头。
委托杀人——只能认为是恶作剧。实在过分了。他摔了电话，但怒气难消。
那男子的说法是：
自己是个有身份的人，但卷入了麻烦事里，很为难。为了保护自己，决心除掉麻烦根源。所以，想请山本出马——
拿我开玩笑。怎么想都莫名其妙。求一个没见过面的人去杀人，怎么会有这种人？
不过，如果委托杀人是胡扯，那他真实目的何在？
突然，一个不安的影子落在心头。是勒索吗？有人知道山本的前科，以此向他勒索金钱？
不……那男子的声音显得走投无路，丝毫没有混杂恶意。虽然电话短，但感觉他是真心求助于山本的。
如果是这样，就回到了最初的疑问：求一个陌生人去杀人，他的精神状态不能不让人怀疑。
山本掏出香烟，点上。空调机的冷风几下子把他吐出的紫烟吹散了。
莫非是这样么？
从电话声音听来，那人像个上了年纪的弱势的管理人员。自己实在杀不了人。可是，不杀掉对方，自己就完蛋。恐怕是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了。既然是致命的把柄，也不能向家人、朋友透露。一个死板的、埋头工作的管理人员，也没有什么能拜托其动粗的下九流熟人。经过长时间独自煎熬之后，突然想到求一个陌生人来杀人了。
山本只听到结论，所以觉得很不可思议，但对那家伙而言是经历过相应的思路的——也许是这样。
等等，山本心想。
——为何是我？
这是最大的疑问。对方是觉得，杀了一个人，也就会杀第二个吗？不，退一百步说，即便找一个有杀人前科的人来杀人，这种短路粗暴的逻辑可以成立；服刑完毕，重返自由世界的人也有的是，特地选中我的理由是什么？
有线索。
“我觉得，你一定会明白我的心情”。
这是一句费解的话，此人似乎期待并无一面之缘的山本理解自己杀人的决心。
山本咧嘴刚要笑，又抿起了嘴巴。
——为什么我就会明白……？思索之中，他后背一阵不寒而栗。“你会明白”，言外之意，就是他也明白山本杀人的心情。不就是这样么？那家伙说详细调查了山本的案子。调查中间，知道跟自己的情况有某些相同之处。正因为这样，理解了山本行凶过程的心情轨迹。不，即便不到这一步，对于犯案的山本，恐怕他是抱持肯定的态度——带着同情或者共鸣的吧。
刺鼻的香水味儿，打断了山本的思绪。一个年纪大约三十有半，被叫做“贵美子”的女熟客把她肥胖的屁股搁在旁边沙发上。看来她输了不少。她下唇凸出，用充血的眼睛盯着弹珠机那边，对山本不屑一顾。有人说贵美子哪天玩输了，便会勾搭赢钱多的人过夜。她半启的红唇，令人联想到袒露的女人私处。
有东西从胃部往上涌。山本粗鲁地碾灭烟蒂，站起身。
也许，电话里的男人也因女人栽了跟头……
城市被煮熟了。滚烫的沥青路上方景物扭曲，走在上面的人一副备受煎熬的模样。
山本走进对面的咖啡馆，寻求冷气。
推开门，遇上娃娃脸女服务员目光的瞬间，竟一下子唤醒了漫长岁月里他一直拒绝忆起的，关于红伞的记忆。
四
那个案件，发生在山本三十岁那年夏天。他那时是一家小有名气的制药公司的职员，专跑私人医院的业务。他嘴不笨，喝酒、打高尔夫、唱歌都能来，招待医生不是难事。他也不忘给护士、助手带上名店的小点心，所以到哪家医院都受欢迎，甚至就娶了某位助手当老婆。
他颇受上司器重，有自信在同期同事中领先一步。跟那女子相遇，就是在那个时候。
夏天……那年的夏天也很热。
那天，他被自己跑的一家医院的老院长请去当司机。院长苦苦央求他：答应用奔驰车带亲密的夜店女郎一起上班，但自己年迈不宜驾车。晚上七点，把二人送到了浦和的俱乐部；山本也想停妥车进店坐坐，但不巧附近已停满了车。奔驰车转弯笨重，这让山本很焦躁，偏巧烟又抽完了。山本的眼睛寻找着自动售货机的影子。
在国道对面找到自动售货机时，天下起了雨。他把奔驰停在路边，飞奔过国道。雨势猛地大了起来。他躲在自动售货机的小小挡雨篷下，看着天上乌云：这是雷阵雨，等一下就过去了。但他停在路边的奔驰车，似乎引起了一点交通堵塞。
他看见了远处小警车的红灯，决定冒雨跑过去了，可就在此时，视线被一把红伞挡住了。
“你要遮吗？”
在山本肩头旁边，有一张似笑非笑的年轻女子的脸。她下颚轮廓线流畅，圆圆的大眼睛。化了淡妆，也许只用了口红。手提一个英文字母的大纸袋。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
山本客气道：我就去车子那边。女子说：那也得淋湿了，我送你过去吧。伞就伸了过来。山本接受了她的好意。一方面确实帮了大忙，另一方面觉得断然拒绝太绝情。
两人打伞不便横穿国道，便往前走一点到信号灯处。山本察觉女子高举雨伞不方便，就接了过来。这样一看，女孩的身高正适合拥入怀中。“你是大学生？”看起来像吗？”不是？”接近。”是模特？”嘻嘻，那是我的目标。”
走向车子的途中，二人说了这么些话。山本打开奔驰车门，邀女子喝茶，说要谢她。说他此举完全没企图，那是假的；但说他是认真打算好的，那倒也不是。女子看起来不是那种轻易上男人车子的人，而且山本也明白，自己该在俱乐部里出现了。
女子的反应暧昧，羞涩地低着头；但是，向上瞄的眼睛里含情脉脉。
想来也许就是这个时候了。山本心里起了危险的变化，理性一击即溃。恐怕火就是这么点着的。
“好啦，上车吧。”他牵了女孩的手。大胆得连自己都吃惊。
一旦载着女子开起来，他又忐忑起来。青涩、新鲜的感觉在胸中激荡。邂逅的方式太棒了。山本只是躲雨，搭话的是女方。她接近被雨所困的山本，给他打伞。即便对那女子来说，这是一时之间自然的举动，她怎么会给生理上不喜欢的男子打伞呢？
隐秘的愿望被激发了。从学生时代起，山本就知道自己的外形不吸引女生，对此不抱幻想。三十岁的年纪，也许也增强了这次邂逅很特别的错觉。他曾下过结论：自己恋爱的缘分甚浅。
山本慢慢开着奔驰，问她有没有喜欢的店。女子说，哪儿都行。她没显得惊慌，像是喜欢雨中驾车兜风。这让他的自负膨胀了：女子对自己有好感。他开始真心觉得，邀她去哪儿她都会愿意。
偷眼窥看副驾驶座，见她修长而肉感的腿伸在仪表板下。无袖衫的肩头淋了雨，发出艳光，微露小内衣的花纹。狂野的联想澎湃起来。第二次的点火伴随着清晰的欲望。
他想，反正院长跟那夜店女郎正成好事呢。他即使不在俱乐部露面，事后总找得到借口。静江的脸在脑子里掠过，但仅一瞬而已。与其说心里有愧，毋宁说庆幸静江为生孩子返回娘家真乃天赐良机。
奔驰车驶向大路，记得前边不远看到过汽车旅馆的招牌。
搭话的可是你哟。他心里说着，猛打方向盘，车子分开五光十色的尼龙布进入旅馆。女子轻轻惊呼了一声，但仅此而已。她默默跟到房间里来。虽有悔恨之色，但眼神并不凶险。聊天之中，人放松了，还有笑容。她自己脱了衣服，洗了淋浴，关灯钻进被窝。
他有点儿失望，但更多是得意。因为自负已经上升为自信，所以对事情如此顺利不抱怀疑，纵情享受年轻女子的身体。
女子变脸，是回到车上、开出大路的时候。最初挺客气，说要募捐一点钱。山本问是什么募捐，她说朋友怀孕了，打胎要花钱。山本说，让朋友跟她男的商量好了。这么一顶回去，女子回应道：不赶紧的话，在学校就露馅了，得退学了。
学校？退学？莫非——
山本慌忙打方向盘，把车子开上一块空置的工地。
女子打开袋子，掏出校服和学生证——高二，十六岁。
山本惊慌失措，声音沙哑地问女子要多少钱。
女子冷笑，甩下一句：十万。
山本声音一沉说“别做梦”，没想到回敬他的是痞气十足的抱怨：“大叔，你以为女高中生白搞啊？你不是挺宽绰的么？不是开奔驰转悠呢吗。”
山本“啊”了一声，一切都明白了。女子不是偶然路过给他打伞的。她在观察呢——下了奔驰车过来买香烟的山本。
朋友怀孕肯定也是谎话。女子一开始就打算出卖肉体。她在寻找有钱的冤大头呢。
她不知何时拿到的，山本的名片在面前晃。
“不捐款就给你公司或者太太打电话啦。我有话在先：我周围有的是狠角色。”
感觉如坠黑洞。山本颤抖着手打开钱包。付了酒店费用，剩下约二万日元。他递过去：这样行吗？女子发怒了。他说自己真的没有钱，但女子不听。
“你以为区区二万日元就能搞女高中生啊！”
女子疯了似的披头散发，在座位前的抽屉里乱翻起来。
热血上涌。他不觉得落到被一个小姑娘如此捉弄的田地错在自己。他听说对方是女高中生时确实害怕了，可最初设局的不是她么？
他拿起座位上的学生证。
“这种事情让学校或父母知道了，你不也麻烦么？”
女子怪叫一声，要抢回去，但明白力气不济时，突然正颜厉色道：
“无所谓，去告状吧，管它学校、父母怎么样。”
女子带泪的眼睛瞪着山本，喊一声“你等着瞧”，跳出车外。她手上捏着山本的名片。
山本愕然目送着她，随即从头一直凉到脚：女子走向了路边的电话亭。她豁出去了，她真要给公司打电话！
这回静江的脸清晰地浮现出来了，与部长、课长和同事们的脸重叠了。
他发动了车子，在昏暗中飞驰，溅起雷阵雨后地面的积水。女子也察觉到山本动作，便跑了起来。追，追上了。还有一点点距离时，他的脚不听使唤了，呼吸几乎停滞。女子背影远去，前面出现电话亭的灯光。山本猛踩油门，向着女子撞去。女子往前一扑，撞在电话亭玻璃门上。但门没有垮，而是把她的身体反弹了回来。
“噗”地一声钝响。红伞的尖端扎进了趴在玻璃上的女子后背。她翻身倒在地上，玻璃上鲜血四溅。
山本手上握着伞柄。没错，他跳下车时，握着那女子的伞。
之后的事情记不清了。情景鲜明，但不具有实感。可称为“感情”的东西，没有和视网膜上的情景保持一致。
尖利的惨叫声划开了昏暗的夜色。听起来像负伤野兽发出的狂嚎声。女子张嘴大呼救命，逃了起来。他追上去。抓住她的手臂。两人撕扯着倒在地上，翻滚，在泥水中搏斗。他抓住了她的脚踝，扯衣服，抓住她薄薄的肉，捏住她细细的脖子。女子挣脱了，又逃跑。怒骂和尖叫持续敲击着山本的耳鼓。
他想制止那女子喊叫。他害怕被人听见。不止，他也许还想：得弄死这个麻烦生物。
他追上女子，揪住她的领子，把她仰面按倒。女子还继续叫喊。他骑上去，用双手去堵女子的嘴巴。使劲捂得她脸都变形了。女子拼命挣扎，猛抓山本的脸。他打她的脸，掐她脖子。泥水血水在手下打滑。他不管，继续紧掐。他把那细细的脖子上下晃，用全身力气掐。女子眼球凸得几乎要掉出来，那含情的大眼珠子翻了一下。
她咽了气。
邂逅仅三个小时，女子成了尸体，山本成了杀人犯。
五
咖啡店的顾客换了两三轮，山本周围没有说话声。
山本的记忆从女子眼珠的最后转动，跳跃到警察讯问室。那女人死啦——刑警的声音很遥远。
心破碎了。眼泪却出不来。问什么就说什么，跟那女子的全过程都说了，不管有利不利。
深夜，警察向记者公布了。
嫌疑人山本洋司，被好意为他打伞的女高中生强烈吸引，硬邀对方上了借来的高级外国车，带往汽车旅馆发生了关系。之后，女高中生威胁要告诉公司和家人，嫌犯为了自保而杀人，用金属伞尖刺伤女高中生，用双手掐住被害人脖子，使其窒息死亡——
各报照着警方口吻说：“畜生所为”。甚至体育报都登出这样的大标题。这一报道，造成了山本的孤立无援。
以卖淫为目的——这一事实在向记者发布时被忽略了，只存在于山本向警方的供述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