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法师与夏丐尊：淡如水的君子交

《弘一法师与夏丐尊：淡如水的君子交》作者的父辈与两位传主交谊深厚，作者写作该书了解的均为第一手材料及信息，十分难得可贵。加之写作文笔风格朴实无华、娓娓道来。记录珍贵的历史，嘉惠启迪后人。

《弘一法师与夏丐尊：淡如水的君子交》讲述了弘一法师李叔同与夏丏尊之间交往的逸闻轶事。二人从浙江两级师范学堂相识，及至结下了一段非同寻常而又淡如水的君子之交。此后，李叔同出家，成为一代高僧，夏丏尊离开学校当上了编辑，成为著名的翻译家、教育家。虽然二位志向各别，情志迥异，其交往情谊将世代被后人称颂，永留人间，成为人们择友订交的楷模。

王湜华，字正甫，号音谷，江苏吴县人。1935年10月生于上海，1958年北京大学毕业。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研究员。著有《俞平伯的后半生》、《红楼才子俞平伯》、《音谷谈往录》、《王伯祥传》、《李叔同的后半生：弘一法师》、《玄妙观中三年少：追述王伯祥、顾颉刚、叶圣陶三人之友谊》、《旧学辨笺述》等；古籍整理校点有《桐桥倚棹录》、《清嘉录》、《不下带编》、《巾箱说》、《石渠馀记》等。发表各类文章百余篇，数十万字；红学类文章、论文十数篇，约二十万字。喜爱书法篆刻，亦擅作旧体诗联等。

楔子1

订交浙师5

自杀与绝食感化9

《白阳》《春游》《长寿钩》12

小梅花屋与乐石社22

运动会、校歌、虚惊显友谊30

雅集题名为小青34

既可亲又不讲情面37

作词、作曲与选配歌曲42

认真教学、奔波杭宁46

断食49

断食日志55

索性做了和尚68

剃度前夕76

香光庄严潜心治律81

丏尊丧父85

爱子之情88

始书佛语广结善缘93

身教代代传97

金兰沧桑101

斟酌药方随声赞颂106

结交胡朴安109

不就南通之敦请112

珍重114

结交汪居士120

浙江一师风潮125

师生情深谊笃131

搜得漫天风絮去?贮将心里作秾春137

法师与尤墨君的一段交往142

学生心目中的两位老师146

新时代丛书社150

过沪手书诸经155

初到温州158

春?晖162

无缘奔丧情系亲属167

与朱自清、丰子恺的春晖情谊172

君子之交178

《爱的教育》187

《子恺漫画序》192

师生相会招贤寺197

重游城南草堂208

建晚晴山房218

江心寺与《护生画集》222

书写铜模字227

《中学生》239

夏丏尊的妇女观242

书写《佛说阿弥陀经》248

《新时代的梦想》与《长闲》252

法师与韩偓之夙缘257

建立文艺家协会与纪念鲁迅261

净峰缘267

钢铁假山271

事理不二276

坚决抗日与明志殉教280

决心与缘法284

六十世寿288

与冬涵谈艺293

南屏师生情299

护生与祝寿303

羊毛婚313

勇猛精进救护国家317

贫病交加熬夜译经323

法师与安人医生、有纪学生327

遗书诀别335

坚贞不屈341

友谊长青345

胜利，到底啥人胜利349

尾声359

后记364

订交浙师

师范院校，顾名思义，当然是培养师资的地方。虽然学堂的学生都是将来教课的老师，尤其到了翻天覆地的民主革命之后，师范院校当然都应开设教育学这一课程，而且是基本的，不论将来教哪门课都应学好学透的课程。浙江两级师范学堂不但辛亥革命前就开这门课，还特地聘请日本教师来讲课，用现在通用语来说，是高薪聘请外国专家，这是十分顺理成章的。夏丏尊被聘来做日本教员的通译，职称的全名是通译助教，顾名思义，即不但日本教员讲课时要做当场的口译工作，本身也责无旁贷地担有教课的任务。仅此一端而受校方的重视自不必赘述，更何况还能独立教国文、日文，又愿全心全意扑在教育事业上，所以校方重视他，学生们、同事们尊敬他，乃势所必然之事。师范学堂学生都住校，校方对学生的学习生活负有更全面的责任。应该说，生活管理方法的事务，是多而繁复的，而一般教员都只愿教好自己本职的课程，却不愿分心去从事训育、学舍监这类既担责任又烦人的事务性工作。这也是人之常情。但夏丏尊却不然，主动愿意在教好本职的国文、日文等等以外，还来兼任学舍监、司训育。

李叔同是在民国元年（1912）的秋天来到浙江两级师范学堂的。因为他在日本学的主课虽是美术，但文艺、音乐、戏剧等，亦无不精擅。所以经亨颐校长请他来任教的，就是美术与音乐两门课程。在一般中小学，音乐、图画两门课是都要开的，但毕竟只是副课。在某些人眼里，还只是副课里的副课，可以说，是不太受重视的。而在师范学堂里，有的学生毕业后就是要去当音乐老师、美术老师的。所以情况自有所不同。

经亨颐校长本人就是位多才多艺的人物，尤其擅长刻图章，可以说是位不可多得的才人志士。据姜丹书《夏丏尊先生传略》云，夏丏尊刻图章，还是从效仿经亨颐开始的。由经校长敦聘来任教美术、音乐的李叔同老师，因品德高超、修养不凡而博得了全校上上下下的普遍敬重，更因他在美术、音乐方面的独到而大大加强了这两门课对全校师生的感染力。本来属副课的，因老师之威仪与神奇，致使人人都爱上了这两门课。在受到李叔同人品修养熏陶的同时，几乎人人也都得到了艺术的熏陶。

李、夏二人虽不曾在日本谋面，但留学日本毕竟是他们的共同经历。他俩又都有极深厚的旧学底子，行文、作诗、填词等等都不在话下。尤其李叔同，早在赴日留学之前，就已是诗坛、艺坛崭露头角的风流才子，与许幻园、袁希濂、张小楼、蔡小香结为异姓兄弟，号称“天涯五友”，互相切磋诗词歌赋，联袂邀宴，指点江山，一时传为佳话；粉墨登场，串演文武，堪称丝丝入扣，风流倜傥；书法篆刻，更是众所周知，闻名遐迩；……而今游历东瀛，学成回国，先在上海城东女学教文学，后又在陈英士创办的《太平洋报》任文艺编辑，主编《太平洋报画报》，使该报一时生色不少。后因《太平洋报》负债停办，遂应经校长之邀约来校任教。二人自然一见如故，深恨相识之晚，甚至深恨为什么不在留学时就成了同窗。亦正因此，不少人还认为他俩本是一同留学日本的呢。李叔同比夏丏尊长六岁，处事又老成，夏丏尊自然敬重之如兄长，事事都要求教于李，与李商量着办。

夏丏尊认为：李叔同虽只教图画、音乐两科，却能吸引全校学生，除他多才多艺、为人真诚之外，“这原因一半当然是他对于这两科实力充足，一半也由于他的感化力大”。甚至还说：“我只好佩服他，不能学他。”由此，一方面证明李叔同感化力大到了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地步，同时另一方面也证明夏丏尊为人之诚恳笃实、全无虚侥的纯朴本质。

二人在浙江两级师范学堂（后来名为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虽只共事了七年，但却订定了坚牢永固的终生友谊。李曾几次都要离任他就，都是在夏的诚心劝说与挽留下，念于彼此之情深意厚，才继续留下任教的。

李叔同在校短短七年，但教出的人才可真不少，而且质量之高、造诣之深，在近代史上岂仅是佼佼二字所可概括。青出于蓝胜于蓝本是常情常事，而李叔同的弟子在自身已攀上某顶峰后，依然五体投地地敬重老师，这在教育师承的长河中，亦实属罕见。

夏丏尊一生教过的学生自是难以数计，如若加上因读他的著作、译作，灵魂得到升华，从而成为社会有识之士、栋梁之才的人数，那就更是用任何科学先进的计算手段，也是无法统计出来的。

李、夏二公各自的人品自是高尚脱俗，他二人间的友谊也同样高尚脱俗。笔者握管至此，不得不套用前引夏公的那句话：

我只好佩服他！但尽管难能学他，还当以努力学他来自勉才是！

……

楔子

辛亥革命推翻了盘踞在中国百姓头上几千年的封建帝王制，真是振动乾坤、惊翻天地的创举。尤其是对当时的年轻人来说，更是激动难已，对革命的成功，抱有莫大希望，预想着将来的一片光明。百姓再有出息，不管如何自我奋斗，在封建统治的笼罩下，就算通过科举考试一级级、一层层地往上爬到了一品当朝，成为了大学士宰相，还依然脱不开“臣”的大范畴，对“臣”而言，终究还是个奴才，永远没有真正的、独立的人格。

清朝末年，已有不少人出洋留学，吸到了不少洋空气，喝了不少洋墨水，大大开阔了眼界：那些国家都比中国先进，科学发达，枪炮坚利。尽管英国也还是王国，日本还有天皇，但他们的军事、经济实力，都大大超过了我国，其中差异究竟何在？对比思考之下，我国的清王朝，确实是太糟糕、太腐败了。

大量的留学生，学到了先进的科学技术，回国来却报国无门。所以武昌起义成功，推翻腐败透顶的清政府，给归国留学生带来的振奋，虽然不免短暂，在当时爆发出的火花，还都是绚丽多彩、光耀夺目的。

李叔同在辛亥革命前半年，结束了留学生涯，回到了祖国，仍住在他的出生地——天津。性格内向，一向抑郁多于欢愉的他，对民国之肇建，还是在一阕《满江红》词里，流露了外向而奔放的感情：

皎皎昆仑，山顶月，有人长啸。看囊底，宝刀如雪，恩仇多少。双手裂开鼷鼠胆，寸金铸出民权脑。算此生，不负是男儿，头颅好。

荆轲墓，咸阳道；聂政死，尸骸暴。尽大江东去，余情还绕。魂魄化成精卫鸟，血花溅作红心草。看从今，一担好山河，英雄造！

昆仑绝顶高挂明月，照得中华河山皎皎如白昼，这是一幅画笔难描的壮丽景色。志士对此浩歌吟啸、悲壮苍凉之中，几多恩仇映入眼帘。身佩之宝刀，被照得更加耀眼。昔日或许只是健身之器械，粉墨登场舞弄于戏台之砌末，而如今月光如水，刀光似雪，却再也不是器械砌末之堪比，君子壮士将持之裂开鼷鼠城狐辈的肝胆，从而彻底推翻压在民众头上长达数千年的大山、枷锁，铸造起人人平等、拥有真正民权的天下，这是多么令人向往的美景啊!想必李叔同在日本留学期间对同盟会等等也总会有所耳闻；对民权思想的提出亦多方向往。到动笔颂赞民国肇建时，则又不仅仅是耳闻与向往，更进一步愿作好男儿，愿效法荆轲、聂政去抛头颅洒热血。还不止此，随着岁月的推进，大江不断地东去，壮志情怀却难付东流，始终萦绕于胸次，愿为这翻天覆地的大事业添砖加瓦，用一己的精魂浩魄，化作精卫鸟来移山填海，像杜鹃啼血，溅于花瓣，酿成山花一片红的同时，自己却甘愿作默默红彻心中的一颗小草，更为革命果实的来之不易，盛赞为此已献出了宝贵生命的英雄志士。这又是何等高尚精诚的情怀啊！

夏丏尊是光绪三十一年（1906）乙巳向亲友们凑借了五百大洋，赴日留学的。一到日本便考入东京宏文学院，先请人补习日文，半工半读，一边教中学，一边进修，然后中途插班，用不到两年的时间，通过了该院普通科两年的学业，又在毕业前考入了东京高级工业学校。如此刻苦节俭，真不容易。但天道并不酬勤，按当时清廷的规定，只要考入日本公立学校，便可向本省申请到一份官费，即所谓助学金，来维持留学期间的基本生活，但当时在东京高级工业学校就读的浙江籍学生为数已不少，再无力增支了。就这样，明明已经考上了高工，也无法入学并维持学业。这五百大洋再省，也总有用完的时候，况且还必须留出回程的船票钱，终于在光绪三十三年（1907），不得不辍学回国。

李叔同与夏丏尊虽先后都在日本留过学，但他们并不是在日本认识的。

光绪三十四年（1908）戊申，夏丏尊应聘到杭州浙江省两级师范学堂任通译助教。因为这所省立的两级师范学堂当时聘有多名日本教员，所以上课时必须有翻译。开讲“教育学”这一科目的日籍教员叫做中桐确太郎，夏丏尊就为他来翻译。不旮称翻译者为通译。

没想到，由于夏丏尊教书认真，对教育事业的敬业精神更是勿庸言宣，好像他天生就是为专门从事教育事业才降临到这世上来的那样，在这浙江两级师范学堂，一干就干了十几年。

辛亥革命成功后，夏丏尊对之抱着满怀的希望，积极参加杭州市的庆祝活动。虽没像李叔同那样留下了充满激情的词作，但其内心之激动是不难想象的，但很快也就减退了不少。到民国之年，听说要实行普选，他就怕当选，于是把自己的字“勉旃”改成了容易写错的“丏尊”，因为选票上只要出现错字，即作废票论。由此已可见，对什么光复、肇建民国等，早已不那么热情了。

也没想到，在日本留学期间无缘相识的李叔同与夏丏尊，却在浙江两级师范因同事而认识而订交，及至结下了一段非同常情而又其淡如水的君子之交。李叔同出家当了和尚，成了高僧弘一法师，而夏丏尊几十年如一日，虽后来也离开了学校，不再当教员而当上了编辑，也成了著名翻译家，但依然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教育家。二人志向各别，情志迥异，而两位在浙江两级师范订定的交情，却是永留人间的。这交情将世世代代被人称颂，成为人们择友订交的楷模。

后记：

我是从小跟着姐姐哥哥们唱着李叔同的歌曲长大的。我父亲伯祥公与夏丏尊是上海开明书店编辑部的老同事，也是弘一法师的崇拜者。从我懂事起，我家就住在霞飞坊（今名淮海坊），与夏丏尊家是近邻。李叔同的《中文名歌五十曲》是开明书店出版的，小时候听姐姐哥哥们唱，听着听着自然也就会唱并记住了。遗憾的是，从未见上弘一法师之面。而法师与夏丏尊淡如水的交情，随着年龄的增长，深深地印入我的脑海。这样的生死之交，却又如此淡如水，一直是我仰慕而敬佩不已的。我想，这样的君子交，不应该轻易忘却，应世世代代传扬下去，故在《李叔同的后半生——弘一法师》一书写成之后，即纵笔完成了此书。今由华艺出版社出版问世，诚此书之幸也。两位责任编辑殷芳先生与郑再帅先生为此书付出了不平凡的劳动，更是令人感动。而弘、夏二公之间的友谊，我知之并不多，还望知情者，也能多写写，能使世人知之更多更详。书中定多缺点与不足，还望读者们多多指教。

王湜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