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賞六朝詩性的光芒,洞悉六朝詩學的奧妙。上海古籍出版
曹旭先生研究六朝文學有其獨到的研究方法,也取得了令人矚目的學術成就。他將文學的每一首詩,每一篇文章都當成活的生命體,以“感性判斷”介入“理性判斷”,讓“審美判斷”聯手“歷史判斷”,讓它們共同參與,互相詼難,後趨於一致,得出全面的結論。此書中的有關《古詩十九首》系列,宮體詩系列及《詩品》研究的相關論文,都非常明顯地體現出作者獨到的研究視角、開闊的研究視野及多維度的研究方法及所取得的豐碩成果。
尤其在《詩品》研究方面,不但重視吸取中國學者的貢獻、成績,還注意蒐集吸取國外學者的心得體會,把自己的研究工作放在世界文化的大背景下面來進行,充分吸取國外的研究成果,使他對《詩品》的研究內容更加豐富完整,同時對於促進中外文化交流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
本書匯集作者數年來的研究六朝文學的成果,原發表於各種核心期刊,作者又根據新的研究所得加以修訂,行文自然流麗,深入淺出,學術價值更上一層,出版後將對六朝文學及相關研究領域具有一定的貢獻。
內容簡介
此稿為六朝文學研究專家曹旭先生發展多年六朝文學的精華。全稿分為五輯:輯:失名氏之歌;第二輯:晉宋詩學;第三輯:齊梁新變;第四輯:宮體詩系列;第五輯:《詩品與文論》,另有附錄三篇文章。所論述的問題涵蓋了六朝文學研究的熱點問題,直面六朝研究中的焦點,新義紛呈,較多論點獨樹一幟,當時發表時具有很大影響,現在仍在影響著六朝文學研究態勢,屬於標誌性或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學術成果。
此稿創新之見頗多,文獻資料詳實珍貴,尤其所涉《詩品》版本的文獻,至今仍為六朝文學研究的重要基礎資料。雖為學術文章,但行文自然流麗,簡潔生動,可讀性很強。
作者簡介
曹旭,字升之,號夢雨軒主人,江蘇金壇人。復旦大學文學批評史專業首屆博士,上海市文史館館員、文史館詩詞研究社社長,中華詩教學會副會長,國家重大計畫首席專家,上海師範大學特聘教授、博導。曾任國內外十餘所大學客座教授,以《詩品》研究享譽海內外。擅長詩與散文創作,散文集有《歲月如簫》《我是稻草人》《客寮聽蟬》等,散文成就被載入《中國散文通史》;2015年入選全國公眾影響力的「十大詩人」。
目錄
序言: 六朝詩性的光芒1
失名氏之歌
朱自清馬茂元與《古詩十九首》3
忍無可忍才寫的漢樂府21
南朝樂府: 江南水鄉女子的歌26
北朝樂府: 冀北秋風壯士的歌32
第二輯晉宋詩學
論西晉詩學39
張華《情詩》的意義62
讀陶札記之一陶淵明究竟留下了多少首詩89
讀陶札記之二陶淵明組詩的意義94
讀陶札記之三陶淵明的「精神定力」98
讀陶札記之四陶詩藝術: 不是平淡,是低調的奢華105
讀陶札記之五王維與陶淵明的相似與不似128
讀陶札記之六陶淵明接受史上的八個人144
範曄之死及其文化象徵意義165
南北朝士族文人的自我轉型186
第三輯齊梁新變
蕭氏與齊梁錦繡的文學211
論蕭統225
蕭綱年譜244
論蕭繹的文學觀289
鍾嶸與沈約: 齊梁詩學理論的碰撞與展開305
第四輯宮體詩系列
論宮體詩的審美意識新變329
宮體詩與文學放蕩論348
宮體詩的定義與裴子野的審美371
辭賦遺傳與宮體詩的展開395
宮體詩與漢魏六朝賦的悖論417
第五輯《詩品》與文論
鐘嶸身世考445
《詩品》的稱名及序言的位置462
《詩品》中詩人的排列次序問題478
鍾嶸的文學觀念及詩學理想488
《詩品》批判方法論506
《詩品》評陶詩發微535
《詩品》研究的新成果547
《詩品》所存疑難問題研究556
《詩品》流傳史: 從隋至清579
《詩品》東漸及對日本和歌的影響604
日本的《詩品》學628
漢字文化圈的發想644
文學研究,請重視「特殊的」文學本位650
中國古代文論研究的民族性與現代轉換問題659
附録
論何紹基詩歌美學創變679
《東瀛詩選》的意義700
20世紀《詩品》研究的重要收穫755
後記: 學術自述767
前言
序言: 六朝詩性的光芒
六朝,是金粉東南的符號;六朝,是詩性文化的象徵。
有人以「六朝」指「魏晉南北朝」。忽略地域,而用時間概念,因爲「魏晉南北朝」雖然全面,但稱呼起來太麻煩,不如「六朝」二字簡約、靈便,像六朝小品一般雋永。也可以説,這四百年的文化史,「魏晉南北朝」是其正名,「六朝」就是別稱吧。
文學,也是一株植物。它生根,發芽,開花,結果,有自己的呼吸和生命。中國文學,便是這樣一個鮮活充沛的生命體──人和文學的關係,就像一個人的成長史。
先秦是文學的萌芽。人與文學的關係,是無憂無慮,兩小無猜的孩童時代,一切都在美麗的朦朧之中。
兩漢有了自主意識。知道要好看,有文采,便想方設法地打扮自己,頭上戴的,身上穿的,以裝飾爲美,過分爲美,弄得金翠滿眼,珠光寶氣,漢賦就是例子。
六朝文學變成青年。模樣更俊俏,眼角更分明;人與文學開始初戀。騎馬的時候,採蓮的時候,宴飲的時候,贈答的時候,覺醒的時代,覺醒的人,懂得了詩、賦、文學和他自己生命的關係。
唐代是人和詩歌舉行婚禮的時代。文學變成新郎、新娘。凡是讀過唐詩的人,
都目睹了婚禮壯觀的場景。看到恢宏的氣勢,聽到震撼的軍鼓,沸天的歌吹;詩人如雲,眾星拱月,李白、杜甫坐在當中,飲酒、掀髯、談詩。
宋詩,是人與文學婚後的回憶。越回憶,越理性;越回憶,細節越多,越清晰難忘: 耐得起咀嚼,苦茶一般有味道。
元、明、清詩是人與文學婚後的一大堆雜事: 生孩子,做家務,洗尿布。那是一個夫妻吵架、鄰裡糾紛的時代,雖有瑤妙好詩,但各種各樣的詩觀,各種各樣的詩説,各執一詞的理論更多。
人的一生有很多階段,精彩。但初戀仍是大多數人生命裏甜蜜、痛苦、也是難忘的時期。這就是六朝文學的特點——
曹、劉公宴,阮籍詠懷,陸機擬古,潘岳悼亡,左思詠史,郭璞遊仙,孫、許玄言,陶潛田園,二謝山水,永明聲律,梁、陳宮體。
那是一個活著的時候唱“輓歌”
「時袁山鬆出遊,每好令左右作輓歌”,劉孝標於此條引《續晉陽秋》注雲“初,羊曇善唱樂,桓伊能輓歌”。見(南朝宋) 劉義慶撰,(梁) 劉孝標註,餘嘉錫箋疏,《世説新語箋疏‧任誕第二十三》,中華書局,2007年,第890頁;《世説新語箋疏·任誕第二十三”“張驎酒後輓歌甚悽苦”,事在第892頁;《世説新語箋疏·黜免第二十八》“桓宣武既廢太宰父子”條,劉孝標註「晞未敗四五年中,喜爲輓歌,自搖大鈴,使左右習和之。」事在第1021頁。 ,暫住幾天要“種竹”
同上(南朝宋) 劉義慶撰,(梁) 劉孝標註,餘嘉錫箋疏,《世説新語箋疏‧任誕第二十三》,中華書局,2007年,第893頁,「王子猷嘗暫寄人空宅住,便令種竹。或問:'暫住何煩爾?'王嘯詠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無此君!'”,路走到盡頭會“慟哭”
劉孝標於「阮步兵嘯聞數百步」條下引《魏氏春秋》注曰:「阮籍常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跡所窮,輒慟哭而反。」見(南朝宋) 劉義慶撰,(梁) 劉孝標註,餘嘉錫箋疏,《世説新語箋疏‧棲逸第十八》,中華書局,2007年,第762頁。 ,擇君之美在「坦腹」的時代
郗鑒於王家擇君,求「東牀上坦腹食」的王羲之,事見(南朝宋) 劉義慶撰,(梁) 劉孝標註,餘嘉錫箋疏,《世説新語箋疏‧雅量第六》 ,中華書局,2007年,第429頁。 。在政治鬆懈,道德渙散,
人性張揚的社會裏,你在路上走的時候,到處可以遇到「禮豈爲我輩設」的狷介
「阮籍嫂嘗還家,籍相見與別。或譏之,籍曰:『禮豈爲我輩設耶?』」(南朝宋) 劉義慶撰,(梁) 劉孝標註,餘嘉錫箋疏,《世説新語箋疏‧任誕第二十三》,中華書局,2007年,第859頁。 ;「情之所鍾,正在我輩」的執
著「王戎喪兒萬子」條,見(南朝宋) 劉義慶撰,(梁) 劉孝標註,餘嘉錫箋疏,《世誣新語箋疏·傷逝第十七》,中華書局,2007年,第751頁。 ;喜歡喝酒、服藥、行散,「乘興而行,興盡而返」的真率
「王子猷雪夜訪戴」條,見(南朝宋) 劉義慶撰,(梁) 劉孝標註,餘嘉錫箋疏,《世説新語箋疏·任誕第二十三》,中華書局,2007年,第893頁。 。
那時候,一切都朦朧地隔著距離: 文、筆、札和文學隔著距離;情、事、意和語言隔著距離;聲調和詩律隔著距離;玄言清談和審美隔著距離;人體美學和詩學隔著距離。正因爲有這些距離,文學才變得陌生,變得妙不可言。
在六朝詩歌探險的小路上,佈滿歪歪斜斜的腳印、不確定的因素,有時會往後退。在前面舉火把的人每每會問:
現在的詩歌,是言志,還是緣情?是感物,還是體道?現在的風氣,是人物品評,還是詩歌品評?
一切都在摸索,一切都在試驗,一切都是“初步體驗”,所有的類型寫作都是“次”。
初戀的六朝,雖然爲唐代的婚禮做準備,但戀愛──本身也是目的。可以説,六朝初戀的詩美,有時比在唐代結婚儀式上感受的還要多。
從文學的內部看,文學是“人學”,也是“情學”。中國文學在不同的時代,「情」和不同的美學因子結合,演變出不同的文學特徵。
先秦兩漢是“情”和“志”結合,成爲“情志”,或稱“志”,所謂“詩言志”;六朝是“情”與“性”結合,所謂“吟詠性情”;唐代是「情」與「景」結合,唐詩的好處是情景交融,境生像外;宋代是「情」與「理」結合,因爲「情理」而有宋調;至元、明、清,「情」與「趣」結合,「情趣」是小品的神髓。但我以爲,“情”和“性”,是人生命裏本質的東西。
時代發展,文學相銜: 六朝播種,唐代收穫。
從李白那麽深情地贊美謝朓,贊美鮑照,把自己看成是他們的繼承人,就可以知道唐人和六朝人的關係。唐宋許多風俗習慣的形成,都是對六朝既定生活的繼承。在唐宋詩詞裏被虛擬化的典故,不少都是兩晉人真實的故事。唐朝人劉禹錫説:“行到南朝徵戰地,古來名將盡爲神。”
(清) 彭定求等人編《全唐詩》卷三百六十一劉禹錫《自江陵沿流道中》,中華書局,1960年,第4082頁。
隔著時間,六朝人的真實生活,被虛擬成唐朝人的精神財富。
宋代的理性與兩晉異中有同,蘇東坡的才無施不可和知識分子氣,喜歡居有竹,都受東晉王子猷的影響。如寫精神不可一日無寄託,夜間找朋友會談。蘇東坡言簡意賅的《記承天寺夜遊》,讓人有點破生活的震撼;而比蘇文少四字,卻出了四個成語的《世説新語》王子猷“雪夜訪戴”
見(南朝宋) 劉義慶撰,(梁) 劉孝標註,餘嘉錫箋疏,《世説新語箋疏‧任誕第二十三》,中華書局,2007年,第893頁。 ,則形神超越,成爲中國文學中的逸品。
在兩篇類似的小品裏,蘇東坡是“隨緣”,王子猷是“任誕”。如果説,宋人的“隨緣”,是情的“內斂”;那麽,六朝的“任誕”,便是情的“外拓”。宋人的精神,與六百年前的兩晉遙遙相接。
在中國思想史上,六朝的魏晉與戰國、晚明、「五四」都是思想大爆發的時代,中國的哲學與宗教、歷史與文學、中國人的文化精神,都在這些時代得到涅槃。文學的火鳳凰,也在六朝翩翩起舞,美輪美奐。
文學是感情的結晶,活的生命。文學研究,應該是「特殊的」科學研究,除了像研究歷史、哲學那樣靠文獻和理論,還要憑感覺,要感情投入。以前説文、史、哲不分家,那是就文化生態説的。具體研究的時候,應該與哲學研究、歷史研究區分開來。
區別在於,研究文學,既要有研究歷史、哲學的“理性判斷”,同時要傾注人的“感性判斷”;除了要進行“價值判斷”、“歷史判斷”和傳統的“以意逆志”,更應該“以心傳心”,用生命去體驗,去領悟,去感覺,這是文學研究的前提和出發點。
缺乏「感性判斷」的研究,把文學與歷史、哲學、天文學、地理學等同起來的研究,是把活文學弄「死」、意義喪失大半的研究。
由此想到,二十世紀王國維的「二重證據法」、陳寅恪的「詩史互證法」。他們爲文學研究拓疆開域,引領向上的一路,樹立楷模而與日月共輝。但是,「二重證據法」也好,「詩史互證法」也好,還都不是文學研究的後目的。
在「二重證據法」、「詩史互證法」以後,把文學的每一首詩,每一首詞,每一篇文章都當成活的生命體。以「感性判斷」介入「理性判斷」;讓「審美判斷」聯手「歷史判斷」。讓它們共同參與,互相詰難,後趨於一致,得出全面的結論,應該是二十一世紀文學研究中重要的思想方法和研究方法。
雖然文學研究都要用生命去體驗、領悟和感覺,以心傳心;但不同時代的文學,有不同的語言,不同的生命色彩,要有不同的體悟和感覺。六朝文學研究,要掌握六朝人的情緒,感受六朝性靈的脈搏,找回人與文學,人與詩歌初戀時新鮮的感覺。
我進復旦跟王運熙老師學習古代文論和六朝文學以前,曾在上海師範大學跟馬茂元老師、陳伯海老師學過唐詩,跟徐群法老師、王杏根老師學過近代文學;以後去日本,又拓展了域外漢學;編集的時候,附録兩篇,看看作爲六朝以外的存在。
曹旭
2020年11月22日星期日
於上海市春九路伊莎士花園55號夢雨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