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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暢銷四百萬冊的非虛構作品《皮囊》之後,睽違八年,蔡崇達攜長篇小說新作《天命》重磅歸來!
獻給想要改變命運的你:“只要活下去,命運終是贏不了我們的。”
◇李敬澤作序,劉德華、俞敏洪、韓寒、白岩松、阿來、程永新等聯袂推薦-直面人生本質命題,直抵人心的驚喜之作。
◇劉德華讀完全書後力薦:“讀完這本書之後我覺得,探索,對抗,和解,不就是命運的一部分嗎?《天命》值得大家慢慢去品嚐。”
◇大海追問生在海邊的人,一如命運追問我們:你的人生,是要去冒險“討大海”,還是就安逸“討小海”?你想要怎麼活?你找到要成為的自己了嗎?
◇書寫一個人的無常,看見所有人的命運:以《皮囊》核心人物阿太跌宕百年的人生故事為主線,那些與命運咬牙切齒的搏鬥,那些沉默寡言的愛與矢志不忘的告別。一個人的心靈成長史,也是我們每個人命運的迴響。
◇窮盡一個女人為改寫命運所能做的全部努力,召回一個中國人內心失落百年的精神故土。她對命運不服過,不信過,與之搏鬥;她的人生得到過、失去過,始終「我命由我」;她生下了自己的命運,這人間她來過,她永遠不再回。
◇有些人是慢慢懂得愛為何物的,有些人是一瞬間才懂得愛的。在找到愛之前,要先找到自己:“想過不同人生的人,生活過不到一起去。”
◇如何面對死亡,就如何面對生活,如何面對時間。知道如何死去,才知道如何活著。 「好的死亡就像熟透了自然從樹上落下來的果子,死的時候,世間和自己都沒有傷口。”
◇我們都是聽著別人的故事活下來的,看向故事裡我們的歷史與來處,就能望見我們的選擇與未來:「人的靈魂就是這故事長出來的。人以一身又一身的皮囊,裝這一個又一個故事。”
◇《皮囊》是命運刺破人生的苦痛,《命運》是皮囊孤勇一搏的選擇。 《命運》超越了《皮囊》,並向文學的本質命題深深一躍。
◇典藏精裝,封面覆觸感膜,大面積燙銀工藝;小巧開本搭配質感雙封,以輕盈之姿傳遞厚重命題。
◇眾生艱辛,多少人如此艱難而又必須沉默地蹚過一個又一個日子;命運如海,人心有了羈絆,才有了著落。一本讓你痛哭、給你力量的心靈故事,讀罷才發現,那眼淚竟是為自己而流。
內容簡介
《命運》是蔡崇達繼《皮囊》之後,時隔八年潛心創作的長篇小說。
《皮囊》裡的那句「皮囊是拿來用的,不是拿來伺候的。」正是出自《命運》的主人公,阿太之口。 《命運》以九十九歲的她一生的故事為主線,串聯起福建閩南沿海小鎮幾代人的人生故事、命運選擇與時代浮沉。
全書以阿太的五段回憶,切入時間長河中人們不得不直面的一個個本質命題:
層層浪:你們就此沒有過去,只有將來——
當原本穩固的活法被打碎,給人庇護的傳統秩序被割裂,陷入巨大無常中的一個個單薄的人,要如何活下去?內心的安寧要放置在何處?
海上土:靈感是浮游在海上的土——
羈絆和意義是人心靈的壓艙石,當人生的浪頭打過來時不至於被掀翻。阿太生命中那些失去了壓艙石的人,被命運一個個順水推舟地帶走了。而此時的她,尚只有十六歲。
田裡花:想結果的花,都早早低頭——
背負著「無子無孫無兒送終」的命運預言,她成了親,有了婆家與丈夫,抱著了孩子。但見過命運的人會明白,命運的激流從未停止,人在其中並不知曉,哪一次告別,就是訣別。
廁所佛:腐朽之地,神明之所——
時代的巨浪之下,如何守住內心的清明與信仰?這世上容易的活法,就是為別人而活。而如果那人剛好也是為你而活,那麼日子再苦,也過得像地瓜一樣甜了。
天頂孔:要嘛入土為安,要嘛向天開槍—
阿太的故事走到了落幕時分,死亡成了她親密的舊友。她終是生下了自己的命運,成為自己命運的母親。這人間她來過,她永遠不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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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蔡崇達
作家、媒體人
1982年生於福建省泉州市東石鎮
曾擔任《中國新聞週刊》《GQ》《週末畫報》等媒體執行主編、總監
榮獲《南方周末》年度致敬zui佳報道獎、亞洲出版協會特別報道大獎等
個人shou部非虛構作品《皮囊》,譯成英、俄、韓、葡等多語種,在全球多個國家及地區發行
《命運》為其shou部長篇小說
目錄
開篇
回憶一:層層浪
你們就此沒有過去, 只有將來
回憶二:海上土
靈感是浮游在海上的土
回憶三:田里花
想結果的花, 都早早低頭
回憶四:廁所佛
腐朽之地, 神明之所
回憶五:天頂孔
要嘛入土為安, 要嘛向天開槍
附錄:皮囊
後記:天上的人回天上去了
媒體評論
《命運》終是關於「根」的,耐心的、千迴百轉的敘述,是一次遠行。向著我們的根,向著我們精神的故鄉和遠方。
——李敬澤
生命因為有了來處和去處,才能在時光洪流的沖刷中,在命運的無常和荒誕中,保持著自己內心的模樣。 《命運》回應這個時代重要的精神命題。
——阿來
讀完這本書之後我覺得,探索,對抗,和解,不就是命運的一部分嗎? 《命運》值得大家慢慢去品嚐。
——劉德華
《命運》這本書具有當下的價值,到底該怎樣活著,阿太的一生或許給了大家答案。希望更多的人讀完這本書能活得更堅定一點。
——白岩松
《天命》是對1980年代的尋根文學的一種深化。從家族記憶、血脈相連的個體記憶和個體家庭切進去,具有相當大的生長性。
——邱華棟
對很多人來說,命運就是一個對象,一個客體。這本《命運》正是藉由阿太這個人物故事,慢慢地將命運主體化的過程。
——李鴻谷
崇達在英語世界的亮相是如此炫目,他所描繪的那不斷變化的中國肖像引人入勝。他的作品閃耀著優秀小說作者的聰明才智。
——美國《出版人週刊》
感人至深……蔡崇達對至親之人的深深敬意與愛意,在他筆下那些動人而淒美的形像中熠熠生輝。
——美國《書目雜誌》
蔡崇達的作品是根據當地的民間傳統寫成的,一部不折不扣的現代小說。它不僅在類型上相當罕見,在翻譯著作中,尤其顯得獨特。它幫助讀者發現大多數人看不到的生活,這種共感的建立能夠跨越國界,跨越文化,跨越語言。
——狄倫‧金(《皮囊》英文版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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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阿太哪想過,自己能活到九十九歲。
關於死亡這事,從六、七十歲開始,她便早早作準備。
哪一家的老人要過世了,但凡和她稍微認識,她就老愛往人家跑。拉了把竹椅,坐在老人身邊。那老人看她,她便看那老人;那老人想說話,她就陪著說話;那老人閉眼,她也打盹。
她是耐著好奇的,抓著老人狀態好點的時候,總要假裝不經意地問:你知不知道自己要走啊?是不是從腳指頭開始失去感覺?會覺得痛嗎? ……
其他地方可能覺得這樣問很是冒犯,但在我老家,正常到好像去人家家裡打圈牌。而那些不久人世的老人,雖然覺得這樣煩人,但大部分也接受──因為他們中的許多人,也這麼幹過。
在我老家,離世真是個技術活。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習俗,老人是不能在自己房子外離開的,也不能離開房間。最正確的離世有且只有一種:一旦老人確定要離開人間了,就得當即要求子孫們把自己的床搬到廳堂正中間——就在家裡,魂靈才不會走散;閩南家戶戶都供奉著神明,就在廳堂裡,在神明的注視下離開,魂靈才能升天。
因此,老人們到了一定年紀,就開始參與死亡偵探賽,聚在一起,琢磨著身體的各種徵兆,切磋著各種杯弓蛇影的線索,像在百米衝刺的起跑線旁的運動員,豎起耳朵,隨時聽命運發出的槍聲。出門,甚至離自己家遠點更是萬萬不能的,但凡有點死亡的靈感,便要趕緊跑回家來,躺下反复確定看看:是不是它來了。
這畢竟不是容易的事情,但好像大部分人都是有驚無險安然死去了。也有錯得離奇的,比如我家那條巷子入口處的那個老人。
頭一次他病懨懨地宣布,他必須把床挪出來了,有親友甚至從馬來西亞趕回來。一開始當然哭天搶地,各種不捨,後來發現死亡好像很有耐心,每個人心懷感激地抓住機會,輪流追溯他參與過的人生。但死亡給的時間太寬裕了,故事翻箱倒櫃地講了再講,費上十幾天,最終還是講完了,此後,便是無盡的焦慮:怎麼死亡還沒來?以至於竟然不知道如何相處:老人沉默地躺,親人沉默地守,守了整整一個月,老人實在躺不住了,他悻悻地,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廳堂裡的床上下來,默默走出了家門,蹲在門口,抽了口煙。
老人很不服氣,惦念著一定要有一次乾脆俐落漂亮的死亡。終於,他感覺時間到了,第二次宣布自己要離世了。親人委婉地表達懷疑,老人篤定得很,自信,甚至有種輸不起的惱怒。親人萬般無奈,老人的床是可以順著他的意思搬到廳堂的,只是緊閉著家門,諱莫如深,甚至不讓鄰居的小孩來串門。畢竟萬一再沒成功死去,又是一樁尷尬事。但,這件事情終究還是悄悄傳開了,傳開的原因,是小鎮上的人又是隔了一個月還看到那個老人,大家心照不宣,知道又發生了一次失敗的嘗試。
這種失敗,有種莫名的羞恥感,一段時間裡,大家見到那老人總想安慰,好像安慰一個長得很大至今還尿床的小孩。
老人第三次睡在自家廳堂,依據的倒是親人們的判斷,畢竟老人是肉眼可見地衰弱下去,如漏氣的球一般,每隔一個時辰就癟了一點。雖然目標是讓老人按照習俗標準地離去,但親友們甚至街坊們,莫名緊張,如同這是老人人生頭等重要的一次考試或賽事。
小朋友下了課,拿著作業往他家跑。男人們下了工,端著飯碗也往他家跑。大家陪著他,為他鼓勁。這次老人終於成功地離開了,他突然腳一蹬的那刻,大家竟然不約而同為他開心地歡呼,繼而突然意識到,人真的走了,才愣愣地墜入巨大的沉默和悲傷中。
這悲傷真是無處排解,而且夾雜著懊惱和憤怒,辦葬禮的時候,有人還是越想越不舒服,拿著香對著他的照片抱怨:誰讓你離開得這麼不專業,害我們都無法好好地告別。這種抱怨在即將送老人入土時達到頂點。祭祀的師公說:吉時已到,入土…
有人在那裡憤怒、激動、不甘地喊。土一埋,那人又氣又惱,癱在地上,喃喃地罵著:我他媽還沒告別。
坐在墓園邊,嗚嗚地哭了半天。
我阿太說,她真想認識第一個提出這個習俗的人,這人真是又壞又聰明又善良。
在這麼大的命題面前,誰還顧得上和妯娌拌口角,和兒子爭對錯?人間的事情不重要,甚至按照這種方法離世能否真的升天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面向巨大的未知的恐怖時,這裡有一條明確的路。有一條明確的路,多難走都會讓人很心安。
因為這條路,我老家住的應該是整天下最緊張、最充實的老人。有時候我會恍惚,好像整個小鎮是個巨大的人生學校,每一個即將離去的老人的家裡,都是一個課堂。這群開心的老人,認真認真地前來觀摩一場即將舉辦的葬禮,一起研讀最後的人生課程。
阿太一度覺得自己是被死亡遺忘的人。
從六十五歲參加這個“死亡觀摩團”,一直到九十九歲,我阿太猜了二三十年,死亡這傢伙卻死活不來。
一開始她是和閨密們手牽手去觀摩的。成群結隊勾肩搭背,像一起去上學的幼兒園小朋友,嘰嘰喳喳,打打鬧鬧。
人老到將死的程度,有多少財富多少故事都不重要,最後還是回到了每個人的性格本色。小氣的、膽小的、照顧欲強的……大家越活越直接,好像越活越回去。
其中我阿太厭煩粗嗓子的阿花,阿花一說話,就像是有人胡亂敲著聲音脆亮的鑼。明明說著很開心的事情,卻總是讓人煩。她最喜歡膽小的阿春。阿春比她小三歲,平常蹦蹦跳跳的,好像真以為自己是八歲的小女孩。她很好奇人腳蹬那下是怎麼樣的,但偏偏又很膽小。每次卡著時間死抓硬拉,硬是把大傢伙拉來觀摩,但最關鍵的時刻,她偏偏有奇怪的直覺,貓一般小聲地叫一下,摀著耳朵躲在阿太背後瑟瑟發抖。還忍不住好奇:死前身體會抖嗎?會發出什麼叫聲?
阿春卻是阿太那團最早「畢業」的小夥伴。其實過程很稀鬆平常。阿太一大早去敲門,問她要不要一起去菜市場的路邊攤吃早餐。家人說,今天早上發現她很不對,就把她的床搬到廳堂裡了。
阿太愣了一下,「哦」了一聲。她沒往廳堂裡看,轉身就走。她平靜地說:阿春愛吃麵線糊,我去菜市場買點給她吃。
再回來的時候,阿春已經走了。阿太把麵糊放她床頭,從此再不去她家。
同一個「觀摩團」的小夥伴,一個個成功地躺到廳堂裡了,一個個順順利利地腳一蹬走了,而自己卻一次次被留下了。最後剩下的,還有那個粗嗓子的阿花。
這樣的事情多了,阿太莫名有種留級生的心態。
她很嫌棄地看著她原本厭惡的阿花,說:我怎麼得跟你留下來?聽口氣就知道,這其中有雙重的憤怒。
那時的阿花八十多歲了,嗓子還是粗粗的,只是聲音不再飽滿,感覺就像是生鏽的鑼敲出來的聲音:就要我陪你唄。兀自笑得歡欣雀躍的。
最後一次和阿花結伴的時候,阿太是有直覺的,她心裡一陣莫名慌,追著阿花說:你得比我晚走,記得啊。
阿花笑得鑼鼓喧天:它要來了我和它打架總可以吧。我邊打還要邊喊:不行啊,我怎麼能現在走啊?要走,我必須和那個蔡屋一起走。
哐哐哐,阿花笑得停不下來。
當晚阿太被叫醒:阿花還是走了。阿太連夜趕去她家裡,看著阿花死得一副肥嘟嘟開心溢出的表情,阿太內心憤憤地篤定:她肯定沒和死亡理論。她一定沒說要跟我一起走。想來想去,實在氣不過,偷偷掐了她一把,確定掐出一點瘀傷,才罵罵咧咧地邊抹眼淚邊回家。
自那之後,阿太便落單了。新的「觀摩團」她也不想參加,偶爾拄著拐杖,繞著小鎮走,一個個去看曾經的小夥伴的家。
阿太想,所以她們究竟去哪了呢?她們開心嗎?
然後又想,我是做錯了什麼嗎?還是我要完成什麼才能離開?
邊走邊想,就是一整天。
阿太越念叨,死亡倒真像是久違的遠房親戚,總是要惦記著:哎呀,到底什麼時候來啊?
念了一年又一年,孫子行完成年禮了,孫子結婚了,孫子有孩子了,孫子的孩子成年了……死亡還沒來。而阿太對它的念叨,也像呼吸一樣自然了。
生火準備煮飯的時候在念叨,給重孫子換尿布的時候在念叨,吃完飯菜塞牙縫了,剔牙的時候也在念叨……以至於我認真地努力回想自己記憶的起點,我人生記住的第一句話真真切切就是阿太在說:哎呀,它怎麼還沒來?
阿太在我面前也開始肆無忌憚地描繪她所見過的死亡。
「人真的是有靈魂的,所以最後腳總要蹬一下,蹬一下的時候,如果足夠靈,肉眼都可以看到什麼飛出來了,人的身體瞬間空了。”
阿太描繪時很激動,手舞足蹈的,我其實沒有對這個說法提出疑問,但阿太堅持要拉我去看一下真實的死亡,因為,她認為,「相信人有靈魂很重要,你的一生心裡才有著落”,以及,“知道怎麼死才知道怎麼活”。
總不敢去,想著法子躲,但還是被阿太騙去了。那天,她笑瞇瞇地問我:要不要陪阿太去街上順便看個老朋友啊?還有花生糖隨意吃。
我走到那戶人家門口,確實擺了許多桌子,桌上放著可以隨意拿的花生糖——這顯然就是等候一個人離世的樣子。往裡看,果然看到廳堂裡的床。我嚇得哇哇大叫,轉身想跑。
阿太的手像老鷹一樣,緊緊把我按住,說:我老朋友快來了,等等啊。
我縮在阿太的懷抱裡,和所有人一道安靜、悲傷地等著那個人的死亡來臨。就在一瞬間,果然看到了那人的腳用力地蹬了一下,像是有什麼在跳出肉體──然後那人真的像個放了氣的氣球一下子癟了,癟成了一具平躺著的皮囊。
大家都知道他走了。
眾人一起號哭,我也驚恐難過地跟著號哭。我真的「看見」他離開了。
阿太緊緊抱著我,安撫著被嚇壞的我,指著天上笑著說:哭什麼啊?這表示他還在,只是飛走了,這還不好啊…
所以,當九十九歲的阿太興高采烈地給在北京的我打電話,說:我要走啦,我真的要走啦,你趕緊回老家一趟。
我愣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哈哈大笑:阿太,我怎麼就不信?
愛信不信,你以為我不會死啊?阿太啪一下掛了電話,應該是發了很大的脾氣。
讓她生氣的可能是:怎麼這麼看不起你阿太啊?都追蹤死亡這麼多年了,連這點本事都沒有?
從高速公路拐下來,就是沿著江修築的路。
沿著路,順著水流的方嚮往海邊開,一路直直的,當車窗前迎來一片碎銀一般的光,便是要拐彎了。一旦陸地不得不兜住,路不得不拐彎,便是快到入海口了。
我阿太的家就在這裡入海口。
我從小就特別喜歡這段路。人跟著水流,流到它的大海,然後就留守在告別它的地方。
小時候吃飯早,阿太愛吃完晚餐後拉我到這裡遛彎。她帶著我就站在這入海口,剛好太陽也要沉入海裡,一汪紅彤彤的光在遠處的海中暈開,一直往河流的方向氤氳,直到整條河流都金黃金黃的。
那時候我總以為,就是這樣,海接了夕陽的顏料,傳給了河流。一條河流接著另一條河流,河流接上山間的溪流,溪流又接上一個個知道名字不知道名字的池塘,大家就這樣一起在大地上金黃金黃起來。
聽到有人推開門的聲音,阿太歪著頭,瞇著眼,喊了聲:黑狗達嗎?我要走了哦。
庭院中間的阿太,壽斑爬滿了全身,皺出的溝壑像海浪,一浪一浪,在她身上延長。年紀越大,皮膚卻莫名地越發光亮起來,陽光一照,像是披了一身海上的波光。
我嬉皮笑臉,邊把行李放下邊回嘴:反正阿太你會一直在的。
她也不跟我爭論,繼續收拾著東西──這次我很確定我要死了喔。
我聽得有點難過了,說:阿太你不會走的。
阿太咧開嘴笑得很開心:我叫你回來,是想送你我這雙眼睛。
阿太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她的眼睛濁黃濁黃,像是一攤陽光。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難過的時候,閉上眼睛,就可以看到自己飛起來。輕輕跳出軀殼,直直往上飄。浮到接近雲朵的位置,然後往下看啊,會看得見你的村莊在怎麼樣一塊地上,你的房子在怎麼樣一個村里,你的家人和你自己在怎麼樣一個房子裡,你的人生在一個怎麼樣的地方,會看到,現在面對的一切,在怎麼樣的命運裡。然後會看到命運的河流,它在流動。就會知道,自己浸泡在怎麼樣的人生裡。這雙眼睛是我的命運給我的。看到足夠的大地,就能看見足夠的自己。
淚水已經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確信,阿太看到她的死亡了。
阿太不耐煩地擦去我的眼淚,她不想讓我打斷她的敘述。我正對著她的眼睛,像面對著夕陽。
阿太要開始講她的人生了,她就站在自己命運的入海口,回望自己生命裡的每條溪流。她瞇上眼的樣子,又像在回味某道好吃的菜:我的命運可有趣了。然後把身體一攤,像是個在陽光下沙灘上曬著太陽伸懶腰的年輕人:
我十五歲那一年,我阿母把我帶到一個神婆家裡算命,那個神婆看著我說:這孩子啊,可憐啊,到老無子無孫無兒送終。我阿母惱極了:說什麼啊?那神婆重複說:無子無孫無兒送終。我阿母顧不上對方自稱是神的附身,把手帕一扔便要去打她。不想,被那神婆一把抓住,瞋怪著一推:是你要問的,又不是我要說的。那神婆轉身想離開,我本來無所謂這種神神道道的事情,但看到阿母被欺負了,也生氣,追著那個神婆問:誰說的?
神婆轉過身,說:命運說的。
然後我擼起袖子,兩手往腰間一叉,腳一跺,說:那我生氣了,我要跟他吵架了。
阿太說這話的時候,自己笑開了,我知道她看到了,看到了八十多年前那個氣鼓鼓的自己。
我也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