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道斯老師
我不想做混血人。
如果你讀這本書是因為覺得自己可能是混血人的話,那麼,我給你的忠告是,立刻闔上這本書!還有,關於你的身世,你就相信爸媽編的謊言,而且要努力去過正常人的生活。
做一個混血人是危險的,隨時都得提心吊膽。大部分的時候,這身分只會為你惹來殺身之禍,而且對方使出的手段絕對齷齪下流,保證讓你痛苦萬分。
如果你是個正常的小孩,只單純將這本書當成小說來讀的話,那麼就恭喜你,請繼續讀下去吧。其實我很嫉妒你,因為你竟然相信這些事情都是假的。
要是你往下看了幾頁後認出你自己,甚至感覺到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在翻攪,這時一定要立刻停止閱讀,因為……你可能就是我們的一份子。一旦你知道了這件事,他們也遲早會感覺得到,而且,他們會來找你。
可別說我沒警告你喔!
我叫波西‧傑克森,今年十二歲。
幾個月前,我還是楊西學校的住校生,這所學校位在紐約州北部,是一所專供問題學生就讀的私立學校。
那麼,我是一個問題學生嗎?
嗯,可以這麼說。
我可以輕易的證明這件事,雖然我不幸的人生才開始沒幾年,但隨便從哪裡講起,我都可以找出一大堆我有問題的證明。不過,更糟的事其實是從今年五月開始的。我們六年級這班五月時到曼哈頓校外教學,黃色校車上總共有二十八個心理治療個案的學生和兩位老師,一起前往大都會博物館看古希臘羅馬文物展。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像酷刑,不過楊西的校外教學通常都是這樣。
這次因為是由拉丁文老師布魯納先生帶隊,所以我還抱著一絲希望。
布魯納老師是個坐著電動輪椅的中年人。他的頭髮稀稀疏疏,鬍子亂亂的,總是穿著一件磨到快破掉、沾有咖啡味的花呢夾克。你可別以為他是個冷酷的人,其實他很會說故事、講笑話,還讓我們在課堂上玩遊戲。他也收藏可怕的羅馬盔甲和武器,我只有上他的課時不會打瞌睡。
我祈禱這趟校外教學一切順利,至少這次別出事就好,這樣我就不會惹上麻煩。
各位,我大錯特錯。
看吧,每次校外教學總會有壞事降臨在我頭上。就像五年級去參觀薩拉多加戰場時,我就出了個包,那是和美國獨立戰爭的大砲有關的意外,雖然沒有瞄準到校車,不過我還是被趕了出去。更早之前,我四年級的時候,我們到海洋世界進行鯊魚飼育員體驗之旅。我只不過在狹窄的通道上不小心碰錯了操作桿,我們全班就都被沖成了落湯雞。而在更早更早之前呢……嗯,不用我說,你應該想像得到吧。
所以這次校外教學,我決定要好好表現。
去市中心的整段路上,我拼命忍耐南西‧波波菲這個滿臉雀斑的紅髮偷竊狂。她拿了一塊夾著花生醬和蕃茄醬的超厚三明治,砸在我最好的朋友格羅佛的後腦勺上。
格羅佛是個很容易下手的目標,因為他骨瘦如柴,遇到挫折就會大哭。他一定被留級過好幾次了,因為在六年級學生中,只有他臉上長了青春痘、下巴開始長出鬍鬚,而且他還跛腳。他的腿得了某種肌肉方面的病,這個病讓他此後一生都不用上體育課。他走路的姿勢很滑稽,小心翼翼的,好像每一步都會受傷,不過可別讓這些表相給騙了,如果學生餐廳那天的菜色是烤玉米捲餅的話,你應該會看見他飛奔過去。
話說回來,這時南西‧波波菲正丟出一團三明治,啪,不偏不倚黏在格羅佛的棕色捲髮上。她知道我今天拿她沒輒,因為我還在觀察期。校長用一副要毀掉我的口吻威脅著說,如果我這趟校外教學有什麼差錯、出了什麼糗,甚至只搞笑一下,就會遭到停課的處分。
「我要殺了她。」我嘴裡咕噥著。
格羅佛想讓我冷靜下來,他說:「沒關係,我喜歡花生醬。」
他巧妙的閃開另一塊南西的午餐。
「夠了。」我站了起來,可是格羅佛把我拉回位子上。
「你還在觀察期。」他提醒我,「如果出了什麼事,你知道責任會算在誰頭上。」
如今回過頭來看,我真希望當時出手把南西‧波波菲打扁。因為被停課這件事,和我即將讓自己捲入的那團混亂相比,根本就不算什麼。(待續)
布魯納老師帶領我們參觀博物館。
他乘著輪椅,在最前面引導我們穿過有回音的大展示廳、走過大理石雕像以及擺滿了古老陶器真品的玻璃櫃,櫃子裡的陶器有黑色與橙色花紋。
眼前這些文物已經存在兩、三千年之久,深深打動了我。
布魯納老師要我們在四公尺高的石柱下集合,石柱柱頂是人面獅身像。他告訴我們這石柱是一個墓碑,屬於一個和我們年齡差不多的女孩,還跟我們說每一面雕刻所訴說的故事。我認真的聽他解說,這的確很有趣。討厭的是我身旁每個人都在講話,每次我叫他們閉嘴,另一位導護老師道斯女士就會賞我一個惡毒的眼神。
道斯老師來自喬治亞州,擔任我們數學老師還沒很久。雖然她已經五十歲了,卻總是穿著黑色皮夾克,看起來脾氣很暴躁,好像隨時會騎著哈雷重機車去衝撞你的置物櫃。她今年年中來到楊西學校,因為我們前一任數學老師精神崩潰了。
從道斯老師到這裡的第一天起,就很愛南西‧波波菲,而我則被她當成魔鬼的後代。她會用彎彎的手指著我說:「現在,親愛的……」聽到這個非常甜美的聲音,我就知道這個月放學之後都得留下來。
有一次,她叫我把舊數學習題簿上的答案擦掉,我一直擦到半夜才做完。我告訴格羅佛說,我覺得道斯老師不是人類。他看著我,非常認真的說:「完全正確。」
布魯納老師繼續解說希臘墓葬藝術。
南西‧波波菲吱吱喳喳的拿石柱上的裸體開玩笑。我轉頭對她說:「你可以閉嘴嗎?」
我的音量比想像的還大。所有人都笑了,布魯納老師停止講故事。
「傑克森先生,」他說:「你有什麼高見?」
我的臉漲紅了。我說:「沒有。」
布魯納老師指著石柱上的一幅圖說:「也許你可以告訴我們,這張圖象徵什麼?」
我看到那幅圖後鬆了一口氣,因為我真的認得。「是克羅諾斯 在吃他的小孩。」
「沒錯,」布魯納老師顯然不太滿意,「那麼,他做這件事是因為……」
「嗯,」我絞盡腦汁用力想,「克羅諾斯是天神之王,而且……」
「是『天神』嗎?」布魯納老師質疑。
「喔,是『泰坦巨神』 之王。」我自己更正,「而且……他不相信他的天神孩子,所以,嗯,克羅諾斯吃了他們,對吧?他太太把還是嬰兒的宙斯 藏起來,拿一個石頭代替,交給克羅諾斯。宙斯長大之後打敗克羅諾斯,救出哥哥和姊姊……」
「咦?」這聲音是從我後面那群女生中發出來的。
「……所以天神們和泰坦巨神之間發生了一場大規模的戰爭,」我繼續說:「最後是天神贏了。」
一陣竊笑聲從那群人之中傳來。
就在我後面,南西‧波波菲跟她的朋友發牢騷說:「『請解釋一下為什麼克羅諾斯要吃掉他的孩子。』說的像是我們在真實生活會用到,或是找工作時要回答這些問題一樣。」
「傑克森,回應一下波波菲同學這個很棒的問題,這樣的事會不會存在於真實生活中?」布魯納老師說。
「慘了。」格羅佛咕噥著。
「閉嘴啦!」南西用氣音說,她的臉已經比頭髮還要紅。
這至少讓南西住嘴了,布魯納老師是唯一一個抓到她亂說話的人,他有一雙雷達耳。
我思考了一下他的問題,然後聳聳肩說:「我不知道。」
「好吧,」布魯納老師看起來很失望,「傑克森說對了一半。宙斯將芥末和葡萄酒混合,餵克羅諾斯吃,逼他吐出其他五個孩子,也就是我們說的天神,他們在這位泰坦巨神的胃裡面生活及成長,沒有被消化掉。天神打敗了父親克羅諾斯,用克羅諾斯自己的鐮刀將他切成碎片,丟到塔耳塔洛斯 去,那是冥界最黑暗的角落。各位,在這有趣故事的陪伴下,午餐時間也不知不覺到啦!道斯老師,請帶我們回到外面去好嗎?」
同學們往外散開,女生都笑鬧成一團,男生則像笨蛋一樣互相推來推去。
格羅佛和我正要跟大家一起走出去,這時布魯納老師說:「傑克森。」
我知道那個要來了。
我叫格羅佛先走,然後轉身對布魯納老師說:「有。」
布魯納老師露出一副「不讓你走」的表情。他明亮的褐色眼睛,看起來好像已經活了一千歲,看盡了世間滄桑。(待續)
「你必須好好學習這些問題的答案。」布魯納老師告訴我。
「關於泰坦巨神的故事嗎?」
「關於真實生活,還有你學習的結果要如何應用在真實生活中。」
「喔。」
「你從我這裡學到的,」他說:「非常重要。波西‧傑克森,我希望你認真看待這件事,我只接受你最好的表現。」
我很想發脾氣,這傢伙對我實在有點要求過頭了。
的確,他的馬上競技日 是有點酷,他會全副武裝穿上羅馬盔甲大喊著:「呀喝!」向我們挑戰;他會用他的劍尖取代粉筆在黑板上飛快舞動,說出每個希臘羅馬時代的人名,說出他們的母親和他們所信奉的神。布魯納老師希望我和其他人一樣行,可是我明明就有閱讀障礙和注意力不足過動症,而我的人生中從來沒有高於C的成績。但他不只是要我表現好而已,他希望我表現得更好,可是我辦不到,我根本記不住那些名字和事情,更何況是要我正確的拼出那些字。
我喃喃抱怨他要我更努力的事,這時布魯納老師用一種哀傷深沈的眼神看了石柱一眼,就像他參加過這個女孩的葬禮一樣。
他要我到外面去吃午餐。
班上同學在博物館前的台階上集合,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到第五大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川流不息。
我們頭上有一場暴風雨正在醞釀中,我不曾看過紐約的天空出現這麼黑的雲。我想這可能和全球暖化什麼的有關,因為自從耶誕節過後,紐約州的天氣一直都很怪異,超級暴風雪、洪水、雷擊引發大火等等,什麼怪事都發生了,所以 就算這次會有颶風來襲,我也覺得沒什麼好驚訝的。
但是好像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件事。有些同學把午餐盒中的餅乾丟給鴿子吃,南西‧波波菲正在偷一位女士皮包裡的東西。當然囉,道斯老師沒有看到。
格羅佛和我坐在噴水池邊緣,離其他人遠遠的。我們想說,或許這樣做大家就不會知道我們是「那個」學校的人,那個專收無處可去的失敗者和怪胎的學校。
「你放學後要留下來嗎?」格羅佛問。
「沒有吧。」我說:「布魯納老師沒說,我只希望他有時能放我一馬,我是說,畢竟我不是個天才。」
格羅佛停了一會兒沒說話,當我正以為他要給我個深度哲學評論讓我感覺好過一點時,他開口了:「我可以吃你的蘋果嗎?」
我沒什麼胃口,所以把蘋果給了他。
看著第五大道上川流而過的計程車,我想起了我媽住的公寓,從我們現在坐著的地方往上城住宅區方向走一小段路就到了。從耶誕節以後我就沒見過她。我很想跳上一台計程車回家去,媽媽一定會很開心的緊抱著我,但是也會對我很失望。她會把我再送回楊西,要我更加努力,即使這是我六年來唸的第六間學校,我還是有可能再次被踢出去。我不願意看到她傷心的樣子。
布魯納老師在殘障坡道的底端停好輪椅。他邊吃芹菜,邊讀著一本平裝小說,一把紅傘立在他的椅背上,看起來就像個行動咖啡桌。
我將三明治拿出來,這時南西‧波波菲和她那堆醜怪朋友出現在我面前。我猜她可能對於偷遊客東西這種遊戲感到厭煩了,她現在竟然將吃了一半的午餐倒在格羅佛腿上。
「哎喲!」她咧開嘴對我笑,露出一口歪七扭八的爛牙。她的雀斑是橘黃色的,就像有人把起司條打成汁噴在她臉上一樣。
我努力保持冷靜,學校心理輔導顧問告訴過我一百萬次了:「數到十,穩住你的情緒。」但我真的很抓狂,腦子逐漸轉為空白,一股怒潮席捲而來。
我不記得有碰到她,但當我回過神來時,南西正一屁股坐在噴水池裡大聲尖叫:「波西推我!」
道斯老師突然出現在我們身邊。
幾個小孩低聲交談:「你有沒有看到……」
「……水……」
「……一把抓住她……」
我不知道他們在胡說什麼,只知道我又惹上麻煩了。
道斯老師上前確定可憐的小南西沒事,還答應在博物館商店買件新襯衫給她,然後,道斯老師轉過身來對著我。勝利的火焰在她眼中燃起,好像她已經等了一整個學期才等到出手的機會。「現在,親愛的……」
「我知道。」我不平的說:「擦一個月的習題簿。」
我沒說對。
「跟我來。」道斯老師說。
「等等!」格羅佛大喊:「是我!是我推她的!」(待續)
我目瞪口呆的盯著他,真不敢相信他竟然想罩我。格羅佛怕死道斯老師了。
道斯老師怒目瞪他一眼,他那長了鬍子的下巴開始發抖。
「我不覺得是這樣,安德伍德先生。」她說。
「可是……」
「你——留——在——這——裡。」
格羅佛絕望的看著我。
「沒關係的,」我告訴他:「謝謝你的努力。」
「親愛的,」道斯老師對我咆哮:「過來!」
南西‧波波菲嘻嘻怪笑。
我狠狠瞪她一眼,對她發射出「等一下就宰了你」的超猛眼神,然後轉頭看道斯老師。不過她不在那裡,她站在博物館入口處最上面那階台階,正不耐煩的比著手勢要我跟上。
她怎麼可能這麼快就走到那裡?
我常常陷入這種狀態,像是我的腦袋突然間睡著,回神時卻發現已經遺失了某些片段,就像是拼圖碎片掉到宇宙中,留下我茫然的盯著這一塊空白缺角。學校的心理輔導顧問告訴我說,這是因為我有注意力不足過動症,所以我的腦子對事情的解讀會出現錯誤。
我不確定是不是這樣。
我跟在道斯老師後面。
爬上階梯時,我回頭瞥了格羅佛一眼。他臉色慘白,在我和布魯納老師之間來回張望,好像很希望布魯納老師能注意到這裡,可是布魯納老師正全神貫注在他的小說上。
我轉頭回來,道斯老師又不見了,原來她已經進到博物館裡,走到入口大廳的盡頭了。
好吧,我想她是要我到博物館商店買一件新襯衫給南西。
不過,這顯然不是她的計畫。
我跟著她走向博物館更深處,當我終於趕上她時,才發現原來我們又回到了希臘羅馬展示廳。
除了我們之外,展示廳裡沒有別人。
道斯老師雙臂交叉抱胸,站在希臘天神的巨型大理石雕像前,從她的喉嚨裡吐出的聲音非常怪異,像是在低吼。
假如沒有這種怪聲,我是不會緊張的,因為這種聲音和老師組合在一起實在很怪異,尤其是道斯老師。她看著石雕的眼神,像是想摧毀它一般。
「親愛的,你已經給我們惹夠多麻煩了。」她說。
我做了個安全的回應,我說:「是的,老師。」
她用力拉扯皮夾克的袖口。「你真的以為這樣就躲得掉嗎?」
她的眼神已經超越瘋狂的層次,那是邪惡。
我很緊張的想著,她是位老師,不可能會傷害我。
我開口說:「我……我會更努力的,老師。」
雷聲撼動整座建築物。
「波西‧傑克森,我們不是笨蛋,」道斯老師說:「要找到你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承認吧,這樣你可以少受一點苦。」
我不知道她在胡說什麼。
我唯一能想到的是,老師們一定是發現我藏在宿舍裡偷賣的違禁糖果,或者是他們知道我寫的那篇關於《湯姆歷險記》的文章是網路上抄來的,我根本沒看那本書,而他們現在想刪掉我的成績,甚至要給我更嚴厲的懲罰,叫我把那本書讀完。
「如何?」她盤問我。
「老師,我不……」
「時間到。」她嘶吼著。
此時,最詭異的事發生了。她的眼睛如灼燒的炭火般發光;她將手指張開,然後變成爪子;她的夾克融化了,出現的是一對巨大的翅膀。她不是人!她是個面容枯槁的女巫,有著蝙蝠翅膀、尖利的爪子和一嘴黃色尖牙。她即將把我切成碎片。
接下來發生的事更古怪。
一分鐘前還在博物館外的布魯納老師,駕著輪椅從門廊進入展示廳,手中握著一枝筆。
「喂!波西!」他大喊,同時將筆拋向空中。
道斯老師向我撲過來。
在吼叫聲中,我躲開了,我感到爪子在我的耳邊猛力抓擊所產生的氣流。我伸手抓住那枝原子筆,但是當筆碰到我的手時,它不再是筆,它變成一把劍——就是布魯納老師在馬上競技日使用的那把青銅劍。
道斯老師朝我直衝而來,眼中露出兇狠的殺氣。
我的膝蓋變成軟果凍,我的手抖到差點連劍都拿不住。
她狂吼:「去死吧,親愛的!」
她向我飛撲過來。
極度的恐懼籠罩全身,我只做了一個自然的反應動作,揮劍。
金屬劍身碰到她的肩膀,然後完全穿過她的身體,好像她是水做的一樣。嘶——嘶!
道斯老師像被電扇吹散的沙堡,她的身體爆開,變成一堆黃色粉末,然後當場蒸發,屍骨無存。空氣中殘存一點硫磺的味道和垂死的尖叫聲,還有邪惡的寒意,彷彿那對發光的紅眼仍死盯著我一般。(待續)
現在只剩我一個人。
我的手上握著一枝原子筆。
布魯納老師不在,除了我之外,這裡沒有任何人。
我的手還在抖,我的午餐裡一定被人下了毒,放了些魔法蘑菇之類的東西。
這一切都是我的幻覺嗎?
我轉身走出去。
開始下雨了。
格羅佛坐在噴水池旁,頭上蓋著博物館地圖。南西‧波波菲仍然站在那裡,因為泡進噴水池游了一下而全身溼透。她正在向那些醜怪朋友們抱怨,一看到我就說:「希望克爾老師有揍你一頓。」
我說:「你說誰?」
「我們老師啦,笨蛋!」
我大吃一驚。我們並沒有一位叫做克爾的老師啊,我問南西她在胡扯些什麼。
她只是翻一翻白眼,掉頭就走。
我問格羅佛,道斯老師在哪裡。
他說:「誰啊?」
但他在回答前先停頓了一下,而且沒有看著我的眼睛,所以我以為他是故意在耍我。
「不好笑喔,先生,」我告訴他:「我是說真的。」
頭頂上,雷聲轟轟作響。
我看到布魯納老師坐在他的紅傘下讀書,好像不曾移動過。
我上前想向他查證。
他抬起頭,有點心不在焉,「喔,那應該是我的筆。傑克森,以後請記得自己帶文具。」
我將布魯納老師的筆遞給他,他如果沒說,我甚至沒注意到手上仍握著這枝筆。
「老師,」我說:「請問道斯老師在哪裡?」
他一臉茫然的看著我。「你說誰?」
「另外一位導護老師,道斯老師,就是我們數學老師。」
他皺起眉頭,身體往前傾,看起來有點擔心的樣子。「波西,這次校外教學並沒有道斯老師,就我所知,楊西學校從來沒有一位叫道斯老師的人。你還好嗎?」
2
死亡之襪
我以前很習慣遇到怪事,不過那些事都很快就過去了,但這次彷彿無休無止的幻覺卻遠超過我所能負荷。這學年剩下的時間,整個學校彷彿聯手上演一場騙局,只瞞著我一個人。所有學生好像真的完全相信,這位一頭金髮、個性活潑的克爾老師,從耶誕節以來就一直是我們數學老師。可是在校外教學最後她踏上我們校車之前,我根本沒見過她。
我偶爾會突然向某個人問起道斯老師的事,想試試看他們會不會不小心露出破綻,可是他們都只是瞪我一眼,當我有精神病一樣。
我差一點就相信他們,相信道斯老師不曾存在過。
差一點。
可是,格羅佛騙不了我,我向他提起道斯這個名字時,他會遲疑一下才說沒這個人。我知道他在說謊。
有件事正在發生。有件事曾經在博物館中發生過。
白天時,我沒什麼時間去想,但每當黑夜降臨,有著爪子和蝙蝠翅膀的道斯老師總讓我在一身冷汗中驚醒。
反常的氣候持續著,這對我的心情一點幫助也沒有。有天晚上,暴風雨吹破我宿舍房間的窗戶。幾天後,哈德遜河谷出現史上最強的龍捲風,距離楊西學校大約只有八十公里。我們在上社會課時還聽到一個消息說,突來的暴風使得墜落在大西洋的小飛機異常增多。
大部分的時間,我感到不安和煩躁,我的成績因而掉到D和F之間。我更常和南西‧波波菲那一票人吵架,幾乎每節課都會被趕到走廊上。
終於,當英文老師尼可先生第一百萬次指責我因為太懶惰而做不好拼字測驗時,我崩潰了。我罵他老酒鬼,雖然我不確定這個詞用得對不對,可是唸起來還挺順的。
隔週,校長寄了一封正式信函給媽媽,上面寫說,明年不讓我繼續唸楊西學校。
好吧,我告訴自己,沒事。
反正我超想家的。
我想和媽媽一起住在我們上東區的小公寓裡,雖然我必須去唸公立學校,還得忍耐討厭的繼父和他那群蠢撲克牌友。
但是……我會想念在楊西所擁有的一切,我宿舍房間窗外的樹影、遠處的哈德遜河、松樹林的芬芳。我會想念格羅佛這個好朋友,雖然他有點怪,但我擔心明年沒有我在的話,他要怎麼在學校活下去。
我也會想念拉丁文課、布魯納老師的瘋狂馬上競技日,還有他對我的信任。
每次準備考試時,我都只唸拉丁文這一科。我不曾忘記布魯納老師說過,對我而言這個科目攸關生死。不知道為什麼,我開始相信他說的了。(待續)
待在這裡的最後一晚,我感到很灰心,於是我把《劍橋版希臘神話指南》摔到宿舍房間的另一頭。文字開始游出書頁,繞著我的頭打轉,字母像在玩滑板一樣轉了一百八十度。我不可能記得「奇戎」和「卡戎」,還是「波利德特斯」和「波利竇色斯」之間有什麼差別,至於拉丁文的動詞變化就更別提了。
我在房間裡踱步,感覺像有 一堆螞蟻在我的襯衫裡爬。
我記起布魯納老師認真的神情和他那彷彿歷經千年滄桑的眼睛。他曾說過:「波西‧傑克森,我只接受你最好的表現。」
我深吸了一口氣,拿起神話書。
我從來沒有請求老師幫忙過,但也許我可以和布魯納老師談談,請他給我一些指點,不然至少可以向他道歉,因為拉丁文考試成績我大概只能得到F,我不希望他認為我沒有努力過,我不想就這樣離開楊西學校。
我走下樓到教職員辦公室去。大部分辦公室都關了燈沒半個人,只有布魯納老師辦公室那扇門半開著,光線從窗戶透出,照在走廊的地板上。
我距離門把還有三步的距離,這時辦公室裡面有聲音傳出,布魯納老師問了一個問題。接著百分之百是格羅佛的聲音說:「……擔心波西,老師。」
我僵住了。
我不太偷聽別人說話,不過我敢說,如果你最好的朋友正在和一個大人談論你的事,你一定忍不住要聽。
我慢慢靠近。
「……整個夏天,」格羅佛正在說:「我是說,有一個『仁慈女神』在學校裡!既然我們很確定,而他們也知道……」
「我們催促他只會讓事情更糟,」布魯納老師說:「我們必須讓這個孩子更成熟些。」
「可是他可能沒時間了,夏至的最後期限……」
「沒有他,事情還是會解決。格羅佛,讓他好好享受此刻的無知吧。」
「老師,他看到她了……」
「那是他的想像而已。」布魯納老師很堅決,「學生和老師所形成的迷霧足夠說服他了。」
「老師,我……我不能再失敗了。」格羅佛哽咽的說,聲音聽起來有點激動。「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格羅佛,你沒有失敗,」布魯納老師慈祥的說:「我應該要看出她是為什麼而來才對。現在我們只需要擔心一件事,要保護波西,讓他活到即將來臨的秋天……」
神話書從我的手中落下,砰的一聲掉在地板上。
布魯納老師不說話了。
我的心臟怦怦跳著。我趕緊撿起書,走回大廳。
一個黑影閃過布魯納老師辦公室門上的玻璃,黑影的身形比坐在輪椅上的老師高多了。他握著一個東西,看起來很像射箭手拿的弓。
我打開離我最近的一扇門,溜進裡面躲起來。
幾秒鐘後,我聽到緩慢的「叩、叩、叩」聲,聽起來像是用布包著木塊敲擊的聲音,接著,有個很像動物鼻息的聲音在我這扇門外,一個很大、很黑的身影在玻璃前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移動。
一顆顆汗珠緩緩流過我的脖子。
走廊的某處傳來布魯納老師的說話聲。「沒事,」他喃喃自語:「自從冬至之後,我的神經就不太正常。」
「我也是,」格羅佛說:「可是我敢發誓……」
「回宿舍去吧,」布魯納老師告訴他:「你明天還有一整天的考試呢。」
「別提這件事啦。」
布魯納老師辦公室的燈光熄滅了。
我在黑暗中等待,這一刻彷彿永無止盡。
終於,我溜了出來到走廊上,沿原路回到宿舍。
格羅佛躺在他的床上,讀著拉丁文考試的筆記,好像整夜都沒有出門過一樣。
「嘿,」他睡眼惺忪的說:「你考試準備好了嗎?」
我沒有回答。
「你臉色不太好看,」他皺著眉說:「還好吧?」
「只是……累了。」
我轉過身去,不讓他看到我的表情,然後準備上床睡覺。
我想不透剛才在樓下聽到的一切,我很想相信這一切都只是幻覺。
可是有件事很清楚,格羅佛和布魯納老師在我背後談論我,他們認為我身陷某種危機。
第二天下午,我剛考完三小時的拉丁文考試,眼前游動的全是我拼錯的希臘羅馬人名。這時布魯納老師把我叫回去。
一開始,我很擔心他發現我前一晚偷聽的事,不過看來不是。
「波西,」他說:「別因為離開楊西的事而灰心喪志,這……這是最好的方式。」
他的聲音很仁慈,可是這些話還是讓我感到困窘,雖然他說得很小聲,但其他考完試的同學還是聽得到。南西‧波波菲對我嘻嘻怪笑,噘起嘴做了個充滿嘲弄意味的飛吻。
我低聲說:「好的,老師。」
「我是說……」布魯納老師來回轉動他的輪椅,好像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這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我的眼睛有點刺痛。
眼前這位我最喜歡的老師,在全班面前說我沒有能力做好這件事。之前他一整年都說相信我,而現在他卻說,我注定會被開除。
「是的。」我說,聲音顫抖。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布魯納老師說:「喔,你完全誤會了,我只是想告訴你說……你不是普通人,波西,這不是說……」
「謝謝,」我脫口而出:「非常謝謝您,老師,謝謝您的提醒。」
「波西……」
我早就走掉了。(待續)
這學期的最後一天,我把衣服塞進行李箱。
其他人打打鬧鬧,聊著他們的暑假計畫。有一個人要去瑞典露營,另一個要去加勒比海航行一個月。他們都是不良少年,和我一樣,可是他們是有錢的不良少年,他們的爸爸是官員、大使、名流,而我則無足輕重,來自一個小人物家庭。
他們問我今年夏天要怎麼過,我說我要回紐約市。
我沒告訴他們,我得找一個暑假的打工工作,像是幫忙蹓狗,或是推銷雜誌,而其他的空閒時間都要擔心接下來的秋天要唸哪間學校。
「喔,」有個傢伙說:「酷耶!」
他們回到原來的聊天話題中,好像我不曾存在過。
我唯一害怕說再見的人是格羅佛,結果我根本不用這樣做,因為他訂了一張去曼哈頓的灰狗巴士車票,跟我同一班車,所以我們又聚在一起,出發前往紐約市。
整趟旅程中,格羅佛一直緊張的掃視走道,觀察其他乘客。我想起來了,每次我們離開楊西學校,他就會緊張不安,好像預感會發生什麼壞事一樣。之前我總以為他一定是擔心被欺負,可是灰狗巴士上根本沒有人會欺負他。
我終於忍不住了。
我說:「你在找『仁慈女神』嗎?」
格羅佛差點從位子上跳起來。「你……什麼意思啊?」
我坦白跟他說,考試前一晚偷聽到他和布魯納老師的談話。
格羅佛的眼睛抽搐著說:「你聽到多少?」
「喔……不是很多。什麼是夏至的最後期限?」
他臉部肌肉開始抽動。「波西,你聽好……我只是很擔心你,明白嗎?我是說,關於魔鬼數學老師的幻覺……」
「格羅佛……」
「我告訴布魯納老師,你可能壓力太大了,因為根本沒有什麼道斯老師,而且……」
「格羅佛,你真的、真的很不會說謊。」
他的耳朵變紅了。
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張髒兮兮的名片。「拿著,如果你暑假時需要我的話。」
這張名片上的字很花俏,讓我這閱讀障礙的眼睛看得很吃力,最後終於解讀出來:
守護者
格羅佛.安德伍德
紐約州,長島 混血之丘
(800)009-0009
「什麼是混……」
「小聲一點!」他大喊。「那是我……嗯……暑假住的地方。」
我的心情大受打擊,原來格羅佛家還有避暑的房子。我從不認為他家和楊西學校其他人一樣有錢。
「好吧,」我悶悶不樂的說:「所以,如果我想去參觀你家房子的話,可以去找你。」
他點點頭說:「或是……或是你需要我的話。」
「為什麼我會需要你?」
我沒意思要說這麼難聽的話。
格羅佛的臉紅得像亞當的蘋果。「波西,你聽好,事實上,其實我……我必須保護你。」
我睜大眼看著他。
這一年來,我和別人吵架,把欺負他的人趕走,還因為擔心他在沒有我的明年會遭人痛打而失眠,但現在,他卻表現得像在保護我。
「格羅佛,」我說:「你到底要保護我什麼?」
從我們腳下傳來很大聲的嘎嘎噪音,汽車儀表板冒出大量黑煙,整個車子裡充滿著雞蛋臭掉的味道。司機咒罵了幾聲,將灰狗巴士慢慢開到大馬路邊。
幾分鐘後,引擎傳來鏗鏗鏘鏘的聲音,司機宣佈全部的人都得下車,於是我們跟其他人一起排隊下了車。
我們站在往外延伸的鄉間小路上,假如你的車子沒有拋錨,你絕不會注意到這個地方。在我們停車的大馬路這一側,除了楓樹林和亂丟的垃圾之外,沒別的了。另一側呢,穿過四條因為午後高熱而閃閃發光的柏油路後,有一個舊式的水果攤。(待續)
那些特價的水果看起來棒極了。有整箱暗紅色的櫻桃,還有蘋果、胡桃和杏仁,蘋果西打躺在高腳冰桶中。此時沒有顧客上門,在楓樹的樹蔭底下,只有三位老太太坐在搖椅上,編織著我所見過最大雙的襪子。
解釋一下,這些襪子的尺寸是毛衣的大小,可是的確是襪子沒錯。右邊那位老太太編一隻,左邊的老太太編另一隻,中間的老太太抱著一個超大的籃子,裡面放著湛藍色毛線。
這三位老太太看起來都很老了,蒼白的臉上滿佈皺紋,像是皺縮的水果皮一樣。她們銀色的頭髮用一條白手巾綁在後面,褪色的棉布衣中伸出的手臂十分細瘦。
最詭異的是,她們好像正在看我。
我想跟格羅佛講這件事,卻看到鮮血從他臉上流了下來,他的鼻子正在抽動。
「格羅佛?」我說:「喂,你……」
「你最好跟我說她們沒有在看你,但她們真的在看你吧?」
「是啊,很怪。你覺得這些襪子跟我很配嗎?」
「波西,不好笑,一點都不好笑。」
中間的老太太拿出一把大剪刀,金銀相間、刀刃很長,像是剪頭髮用的那種長剪刀。我聽到格羅佛倒抽了一口氣。
「我們回巴士上吧,」他對我說:「走吧。」
「什麼?那裡面的溫度至少有一千度耶!」
「走啦!」他把門扳開,上了車,可是我還留在原地。
路的另一邊,老太太仍然在看我,中間那位剪斷了毛線,我發誓我真的聽到剪刀的喀嚓聲從四個車道外傳了過來。另外兩位將湛藍色襪子捲成球。我忍不住懷疑那襪子可能是要編給傳說中的大腳野人或是怪獸酷斯拉穿的。
在巴士後面的司機從引擎區扳開一大塊冒煙的金屬,巴士開始震動,引擎怒吼著,巴士終於恢復了生氣。
乘客們一起歡呼。
「好啦!」司機大叫,用帽子拍拍巴士。「大家回車上囉!」
當我們陸續上車時,我開始覺得自己在發燒,好像得了流行性感冒。
格羅佛看起來沒有好多少,他在發抖,抖到牙齒格格作響。
「格羅佛?」
「怎樣?」
「你有什麼事沒告訴我嗎?」
他用袖子擦擦額頭。「波西,你在水果攤看到什麼?」
「你說那些老太太嗎?她們怎麼了?她們該不會是……和道斯老師一樣吧,是嗎?」
從他的表情看不出什麼,不過我有一個感覺,水果攤的老太太比道斯老師更糟更糟。他說:「你只要告訴我你看到什麼。」
「中間那位老太太拿起剪刀,然後剪斷毛線。」
他閉上眼睛,用手在胸前畫個十字,不,那不是十字,是別的,像一種更古老的符號。
他說:「你看到她剪斷毛線?」
「是啊,所以呢?」雖然我表面上說的輕鬆,其實我知道事情大條了。
「希望這一切都沒有發生。」格羅佛喃喃的說,他開始咬自己的手指。「我不希望這是最後的時刻。」
「什麼最後的時刻?」
「每次都是六年級,他們從來沒有超過六年級。」
「格羅佛,」我叫他,因為他真的嚇到我了。「你在說什麼?」
「讓我跟你一起從車站走回家,答應我。」
這對我來說是個奇怪的請求,不過我還是答應他了。
「這是迷信,還是……?」我問。
他沒有回答。
「格羅佛……那個喀嚓剪斷毛線的動作,是指某個人會死嗎?」
他悲傷的看著我,那神情就像是他正拿著一束我最愛的花,放在我的棺木上。(2009.02.18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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