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商

《灰商》是中国现代商人文学的开山奠基之作，是作家曹建伟“生存三部曲”中的首部作品，揭开人性在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是一部中国版的《教父》，一部中国当代商业史纲。
《灰商》以一个商贾家族——孔氏家族三代六十年的发迹与传承历史来挖掘反思生意场的漫长演进过程。在一个虚构的生意年代，诸多的阶层因为生意而紧密地关联起来，诸多的阶层又因为生产而酿造出人间喜剧、人间悲剧、人间闹剧、人间丑剧。
《灰商》深刻地探寻了生意场深层价值观及商贾阶层的本性。作为一部独特的著作，它也侧面地映射了复杂和深邃的商贾文明。

民国时做药品和烟土生意的巨贾孔熙志最后栽在一个“贪”字上，以前是三人成虎，现在是三人做套，太监、管家、大舅子让老江湖翻船，气闷殒命，家道败落。儿子孔天引作为下放知青流落天山，但遗传自祖辈的商人基因让他从贩卖购物券的倒爷开始做起生意，开小饭馆、海南掘金、投资地产，创下基业，重返北城，创立天通集团。孔天引的儿子孔元道受过部队磨练，在政道上比父亲游刃有余，打游击战和心理战都是好手，建成了横跨地产、保健品、金融等多个产业的天通商业王国。圈地、走私、炒股、房产、能源……孔氏家族背负着商人的原罪，在时代波澜中崛起和沉浮。
作品不仅以实例分析时代变迁中的商机，更在布满阴谋、陷阱、诱惑的灰色背景上揭示不同阶层、不同角色与心态的人逐利的轨迹，引发读者在商业范畴之外对生存之道的思考。

曹建伟，现实主义作家，作品着力关注现实与人的辩证关系，描绘人在不同现实中的生存、挣扎、困惑、救赎、希望，并引发现实的本质问题。《灰商》反映了国家与商业原罪，并在台湾出版繁体版。《虚症病人》反映了时代的虚空与无度，曾为年度十佳商业图书，繁体版曾获台湾金石堂好书推荐。新书《摸鱼者》书写情欲与尊严，探讨规则模糊的时代观念与情欲的挣扎与变形。

退伍回到北城，孔元道已经在家休整了一段时间。
之后，孔天引开始带领他在商界里“洗生”。
所谓“洗生”，就是不断结交商界里形形色色的生意人，频繁拜访天通集团利益同盟的伙伴们。这种拜访与结交，并没有什么直接生意目的，只为了熟悉商界的环境，学习商人圈子的交往方式。这些方式包括尔虞我诈、钩心斗角、见风使舵、投机取巧、给面识趣等等，还包括什么情况下当君子，什么情况下做小人。
这一段见习生活，实际上是锻炼孔元道在商界“做人”的学问。在孔天引看来，生意都是人做出来的，生意的资源都掌握在不同人手里。做生意，就是尽量按照合适的规则去分配资源。而“做人”的功底深浅，就直接决定了能否合适地分配到资源。
这一年夏天，孔天引带领孔元道前往南城，专程拜访天通集团利益同盟的重要伙伴李世杰。拜访李世杰并非纯粹为了“洗生”，而是为了吞下南城地王项目。李世杰虽然身居高位却根基未稳，且是刚从海南岛官场转移到南城不久。因此，李世杰在南城的势力，还暂时处在培养期，不便有任何大宗交易。
他们在远郊海边的一幢别墅会面了。这幢暗红色加拿大风格的别墅，名义上是天通集团的资产，实际上却是孔天引送给李世杰的薄面，算是庆祝他赴任南城的贺礼。
两人见面简直就像老朋友那样，而且是那种完全没有利益关系的老朋友。李世杰一席浅灰色真丝夏装，满脸红光，还戴了一副墨绿色蛤蟆眼镜。他远远地迎了上来，朝同样是休闲装扮的孔天引和绅士装扮的孔元道微笑着。
然后，他们亲热地握手，热情地寒暄，满嘴的客套，一脸微笑。
“每当见到老朋友，我的心情一下子就敞亮了！什么烦闷的事情都没有啦！”
李世杰亲切地朝孔天引微笑着，顺便望了望旁边沉默寡言却又彬彬有礼的孔元道。李世杰顺手摘下了阿玛尼蛤蟆墨镜，继续打趣地说道：
“那个意大利的阿玛尼真是个人才，从女人那里获取灵感，能设计女人的衣服，能设计眼镜，还能设计跑车。谁知道，他未来能设计什么呀？搞不好要设计导弹！”
孔天引也谦和地微笑着，心想李世杰还是那么喜欢追赶时尚，还是喜欢富翁们追捧的奢侈品。这可真是一个利好的消息。对于孔天引而言，与那些懂得品位的伙伴们接触，反而比那些庸俗粗鄙的伙伴要轻松得多。
于是，孔天引客气地回敬说：
“您还是这么爱说笑，我真为您高兴。我们生意人，忙得都没有品位了，要向您学习……不过，去年那个年轻的英国首相，提倡创意工业，美日韩的生意人都跟着追捧。”
李世杰好像颇感兴趣，立即转过脸来认真地听孔天引闲聊。
事实上，李世杰算是一个有抱负的官僚，是那种想在任期内做出一些宏大事业的官僚。他一度欣赏那些认真地在城市里栽花种草的官员，也欣赏那些在高速路上装满高高的霓虹灯路牌的官员，也欣赏那些在城市里大兴屋顶改革的官员，甚至还欣赏那些通过娱乐业把小城市变成大都市的“后花园”的前卫官僚。
不管怎么说，他也希望在南城干出一番伟大事业。他私底下反对南城官员失去了主心骨，把南城建造得像中国香港、新加坡、曼哈顿、东京的混血儿。他也反对某些南城官员，鼓吹要和香港较劲，非要争当什么东方明珠。南城就是南城！干吗要学别人呢？
李世杰稍微沉思片刻，边走边认真地说：
“创意工业好啊！中国人就是不喜欢创意，就喜欢抄袭模仿。我原本瞧不上那个首相的，总是跟着美国屁股后面跑……美国那个副总统也有作为，提出了什么信息高速公路。起初，我们都听不懂！现在才知道，世界上最大的富翁就是做那种生意的！”
说完这句话，李世杰又立刻半开玩笑地补充了一句。
“哎呀！闲聊莫谈政治！闲谈莫论人非！”
于是，两人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而后，三个人坐在了别墅的厅廊下，又愉快地入座品茶，继续谈笑风生。李世杰一边用白瓷杯盖轻轻地抹着杯里的茶叶，一边继续谈了谈刚才的话题。
“天通也得关注信息行业了，这个行业倒是会有些大生意的！这方面，南城、北城和深圳争得很激烈！”
孔天引接过话来，半开玩笑地说道：
“凡是美国资本家使劲往前推动的，就肯定是能赚钱的生意，至少也是能投机的。所以，未来的生意搞不好是互联网的天下……当然了，不论什么生意，都要依赖老伙伴。我和你一样，看好南城！”
李世杰笑了，转过脸来望着孔元道。
这个年轻人看上去严肃沉稳，有着健康结实的体魄，脸庞很硬朗而且线条分明。他的着装打扮和孔天引时有相似，也是偏休闲的绅士服装，也是不事张扬。他身穿浅咖啡色衬衫，配上浅灰色休闲长裤，手腕上戴着一块钛合金的德国军用手表。
年轻的生意人，一直在聆听两个前辈愉快地交流。这时，李世杰把话题转到了孔元道身上，也顺便表示对年轻人的赞许和鼓励。
“我常常听天引说到你，他可是对你充满期望呀！现在很多生意都得靠年轻人做，未来真是你们的了！天通的家业不小，你得有心理准备呀！”
李世杰说完就笑了起来，孔天引也轻松地笑了笑，顺便望了望孔元道。孔元道不紧不慢地，十分谦虚恭敬地说道：
“父亲也常常跟我提到您，早就对您景仰有加！有了您的关心教导，我们年轻人的生意大有可为！日后，还希望有幸常来拜访您！”
孔天引顺便接过话来，客套地说：
“日后即便我老了，元道也要替我来看望您！”
李世杰也连忙客气地回应道：
“对老伙伴，我的大门永远是敞开的，欢迎元道随时来。我自然很高兴！我们都喜欢和年轻人做事……有了年轻人，我们就有未来！”
三人都心知肚明，刚才一番热闹寒暄，无非都是面子上的说辞。虽然也有弦外之音，并没有直白触及交易本质，更没有触及生意。但是，这种面子上的说辞却十分重要，也就是孔天引所说的“有用的废话”。生意人倘若不会说“有用的废话”，那么别人也懒得搭理他。这就是生意场上的基本功。
说完了“有用的废话”，三个人都爽朗地笑了起来，共同举起了茶杯，以茶代酒愉悦地相敬了。稍过片刻，李世杰从客厅里捧出来一个四方形的紫红漆盒，轻轻地摆在了桌面上。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盖，生怕损坏了一丝一毫。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尊小巧精致的陶瓷雕塑，是单手做法式的释迦牟尼佛像。
李世杰一边轻轻地摇头慨叹，一边神秘兮兮地说：
“一个专门淘宝的收藏家，在印度和中国边境的村子里，便宜地买下了这尊小佛。回来以后，专家却说这是一个经年的宝贝，是佛教转为印度教的时期就有的……”
孔天引认真地端详着佛像，好像十分仔细地欣赏这个传世藏品，还偶尔点头赞许。孔元道也装作认真地欣赏佛像，事实上完全不懂文物鉴赏。见父亲认真地欣赏，他也当然要跟着附和。
孔天引欣赏了片刻，又啧啧地称赞，然后旁敲侧击地说道：
“现在中国商人没有信仰。有大批商人是有神论，偏偏信仰佛祖！生意人都喜欢佛，盼望着佛能生财……这个塑像可是一件难得的珍品！”
李世杰点头赞许，深表同意，又神秘兮兮地说道：
“印度教里说，人生有四大境界：享受生活，追求成功，帮助别人，超越自我……我那个朋友已经到了第三个境界了，处处想着帮助别人。他劝我，把这份重礼送给有心的生意人。天引，你猜怎么着？我当时想到你了！”
孔天引连忙说，不客气不客气，又小心地挪过小盒子，仔细地观赏把玩，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
“您那位朋友若是不介意，我倒愿意买下来。我是一个商人，不用财哪能生财？我一直讲究这个道理……佛祖也高兴，哪个大佛不都是披金镀银的？”
李世杰轻轻地拿过了盒盖，又轻轻地盖上了盒子，笑着说：
“哎呀！我真是糊涂了！差点儿坏了你们商人的规矩……天引，你生性就不爱讨别人便宜。这可能就是人生第四个境界，超越自我了。”
孔天引微微地摇摇头，端起小茶杯喝了口茶水，将计就计地说：
“我就不客气了，这个珍品我就买下了。这次我还真是讨了便宜！话说回来，哪一个商人不爱讨便宜呀？”
说罢，三人又开怀地笑了。
半个小时以后，林肯轿车缓缓地离开了海边别墅，爬上了环海高速公路。孔天引半躺在后座上，望着车窗外面平静的大海，漫不经心地对老安说：
“尽快把一百万现金支付掉……暂时，就是这个数目吧。”
坐在旁边的孔元道，略微感到有些惊讶。这个小小的赝品佛像，真的值那么多钱吗？他的父亲何时迷恋了收藏佛像？想了一会儿，孔元道还是觉得有些不解。虽然老安也在场，他还是直言不讳地问道：
“这个佛像值那么多钱吗？会不会是赝品？”
孔天引迅速地转过脸，冷冷地望了孔元道一眼，目光里透露一丝不满。这段时间以来，他孜孜不倦地领着孔元道在商圈里“洗生”。他还没有明确地透露，到底让孔元道在家族生意里做什么。
孔天引是一个天生的冒险家，但又绝对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他不能立刻就把家族生意大权交给孔元道，而要像磨刀那样，慢慢地打磨接班人。直到这把锋利的刀，磨到能够削铁如泥，却又深藏不露的时候。
本来，孔天引以为孔元道知道那尊佛像是变相贿赂，没想到他却提出了疑问。看来，他不得不继续教导这个生意场上的后起之秀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一钱不值。但是，它能够用来交易。作为商人，要善于发现这些东西！”
说完以后，孔天引随手把装着佛像的小盒子拿过来，递给了孔元道。
“说不好，以后还能用到它！送给一个好伙伴，再自己花钱把它买回来……利益同盟是持久战，也是游击战。你不仅要学会战略，还要学一些战术！”
孔元道也转过脸去，冷静地望着车窗外，沉默了许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