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也许一开始就是多情
她很坦诚地迎接他的目光。因为她感觉那群人跟他关系不一般,不是他的亲戚,就是他的朋友。她是爱屋及乌,喜欢上他们了,因此她的眼神诚实可爱,童叟无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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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多,女儿在身边已经睡熟了,丁乙自己也睡意蒙眬,很想就这么睡过去算了,但想到今天还有任务没完成,又挣扎着起身,来到另一个卧室,斜靠在床上,从床头柜上摸过电话,拨了丈夫实验室的号码。
铃响了几声,有人接了电话,操着流利的英语说:“满博士的实验室。”
这个时间了,丁乙满以为接电话的只能是丈夫,结果是个女人,吓了一跳。
对面追问了一声:“喂?”
她应声虫一般地回应:“喂。”
对面不耐烦了,提高声调:“喂?”
她总算镇定下来,切换到英语,没什么把握地说:“可以请满博士听一下电话吗?”
“你是谁呀?”
丁乙很想反问一句“你是谁?”,但终于没有问出口,只回答:“我是满博士的妻子。”
看来“妻子”这个头衔很管用,那边马上客气地说:“别挂,等我去叫他。”
她从电话里听见那个女人放下电话说:“满博士,你妻子打电话来了。”
远远传来满博士的声音:“什么事?”
女人有点顽皮的声音:“我怎么知道?她找你,又不是找我。”
丁乙听出女人是丈夫实验室的那个博士后小温,未婚以前聚会的时候见过,脸相不漂亮,但也不丑,身材不错。
她没想到小温这么晚了也待在实验室,听动静好像没别人,就丈夫跟小温两个人。
丈夫来接电话了:“什么事呀?”
丁乙提醒说:“今天早点回来——”
“为什么?”
“我早上就告诉过你,你忘了?”
“早上?你早上告诉过我什么了?”
“就是用那个试纸查的。”
“什么试纸?”
她见他越重复越带劲,只好直截了当地说:“查排卵的试纸!”
那边终于醒悟了:“哦——”
一片寂静。
她几乎可以看到丈夫实验室那一幕:小温竭力憋着笑,脸都憋红了,而丈夫则竭力装作若无其事满不在乎的样子。她感觉很丢人,这下他们夫妻间的秘密都让小温知道了,以后不知在外面怎么传呢。幸好已经有了一个女儿,不然人家肯定会以为他俩生不出孩子来。
她知道丈夫这下不好意思马上回家了,但她仍然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还有点活儿没做完……”
果然不出所料!她提议说:“那今天就算了吧,我先睡了,你回来别叫醒我,不然我整夜都睡不着。”
“才九点多钟。”
“我明天早上六点就得起床。”
“好了,好了。”
她听见小温的声音:“满博士,你有事先回去吧,我替你看着。”
丈夫没回答小温,只低声对电话里说:“我这边很快就完。”
她心里暗笑一下,好严的口风啊!连“我马上就回来”或者“等我”都不敢说,还把声音压那么低。刚才干什么去了?早就把天机泄露了。
她挂了电话,想一下子睡着,算是对丈夫的惩罚,但经过这么一搅扰,刚才漫到眼皮子上的睡意都跑掉了,睡不着,只好躺那里等丈夫回家,脑子里回旋着一首老歌:
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
等待一扇不开启的门
善变的眼神
紧闭的双唇
何必再去苦苦强求
苦苦追问
她只记得这几句,也只知道这几句,其他的歌词从来没听清过,所以一直没搞明白歌中那个“不回家的人”究竟为什么不回家,也没搞清那扇“不开启的门”又是指谁的门。
丈夫也算是个“不回家的人”,成天泡在实验室里。
可能男人天性里就是“不回家的人”,她见过的男人,只要是有了家的,都爱往外跑,不是泡在实验室里,就是找人打球打牌,即便待在家里,也是黏在电视机电脑旁,就是不陪妻子儿女。
相比而言,她觉得泡实验室比成天在外面晃荡还是好多了,甚至比成天待家里看电视上网也强。泡实验室,总还能泡出点成果来,打球打牌能打出个什么来?看电视上网又能看出个什么来?
她一向是很支持丈夫干事业的,对此从来不抱怨。但她今天心里有点不舒服,主要是因为那个小温。这么晚了,还待在实验室干什么?干了一整天的活儿,还没干够,晚上还跑到实验室去卖命?
她觉得小温跟丈夫情况不同,丈夫是项目的头儿,干不出成果来就拿不到科研经费,而拿不到科研经费,就站不住脚,不光自己要卷铺盖滚蛋,连手下的几个人也得卷铺盖滚蛋,所以丈夫只好夜以继日地在实验室干活儿。
但小温不过是个博士后,充其量就是个打杂的,干再多也不会多拿几个钱,也不可能申请到科研经费,干吗巴巴地守在实验室里?
肯定是别有用心。
她发现世界上最可怕也最可恨的,就是那些快三十岁了还没嫁掉的单身女人。这帮人早到了“恨嫁”的年龄,每分钟都恨不得把自己成功嫁掉,根本不管男人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抢得到就抢,夺得过就夺。
这帮人本来是没什么抢夺的优势的,如果不是因为姿色平平,也不会快三十岁了还没嫁掉,如果她们跟那些二十刚出头的小女孩争抢,绝对处于劣势,所以她们看准了那些已婚男人,同他们那些被怀孕生子摧残了身材的老婆开展争夺战。
当然也不是每个怀过孕生过孩子的女人身材都被摧残了,但男人嘛,都是有点喜新厌旧的,在同一个女人身边醒来了十几年,哪里还有多少“性趣”?看见别的女人自然觉得如花似玉,虽然弄到手后也会觉得不过如此。
跟丈夫在一起这么些年了,丁乙当然知道丈夫对女性还是有点吸引力的,特别是刚一见面刚一接触的时候,那个吸引力不是一般的大。
她跟他在一个锅里搅勺子搅了这么些年,他的吃喝拉撒打嗝放屁都见识过了,当然没有了“惊艳”的感觉,但回想刚认识那会儿,还是狠狠“惊艳”了一把的。
那时她正在读研究生,爱情方面虽然不完全是空白,但也只是一些小打小闹,跟男生看过电影,吃过饭,拉过手,拥抱过,接过吻,但从来不曾动过心,都是过家家的感觉,总是想着“难道这就是我的爱情?难道我就要跟这个人过一辈子?”
每次她这么“难道”“难道”的,就把恋爱故事给“难道”黄了,不过她也不惋惜,因为实在是一点儿神魂颠倒的感觉都没有。
她给自己定了个终结浪漫追求的截止日期:如果到28岁的时候,还没遇到令自己神魂颠倒的人,就彻底把“神魂颠倒”从爱情的词典里划掉,换成“过日子”三个字。
她跟丈夫的相遇,还是颇有戏剧性的,记得是一个春天,用小时候写作文的话来说,就是“晴空万里,春回大地,蓝蓝的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
其实她那天根本没工夫望天,因为她腹痛得厉害,如果不是死要面子,她肯定会满地打滚儿了。她敢打赌比同寝室的小宋月经痛要厉害得多,因为小宋虽然痛得汗流满面,但从来没痛晕过,而她真的是痛晕了。
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病床上,但不是小学作文描写的那种洁白的病床,而是有点脏兮兮的微黄的病床,病房的天花板也是脏兮兮的微黄,床单和被子都是脏兮兮的微黄,好像每次都没洗干净,一次留一点儿污垢,于是就成了这样。
病房四壁的墙上还刷着一人来高的绿色油漆,照得那些病床上的脸都有点泛绿。
妈妈守在她病床前,见她醒来,喜不自胜,嘘寒问暖,鞍前马后地侍候她,她这才知道自己腹痛的原因,急性阑尾炎,动了手术,把肇事的阑尾切掉了。
妈妈安慰说:“这下好了,以后永远不会得阑尾炎了。”
这是妈妈的口头禅,无论多么糟糕的事,妈妈都可以用“这下好了”开头,而且总能说出“这下好了”的理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