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人:她們見過地獄,最怕的卻是被遺忘。韓國以慰安婦受害者證詞為藍本的小說,真實與虛構共築的歷史側寫。入圍2022年「都柏林文學獎」的傷痕之作
她們見過地獄,最怕的卻是被遺忘。韓國第一本以慰安婦受害者證詞為藍本的小說,真實與虛構共築的歷史側寫。入圍2022年「都柏林文學獎」的傷痕之作。
產品特色

編輯推薦
◆她們見過地獄,最怕的卻是被遺忘。
◆韓國以慰安婦受害者證言為藍本的小說,作者歷時2年,研讀了300多條受害者證言,以小說之筆結合真實證言,內容詳細縝密之程度猶如「紀錄片」。
◆韓文原版在韓國大型網路書店yes24評分高達9.7分,繁體中文版豆瓣評分高達9.5,讀者口碑極高!讀者評價:蘊含的故事厚度遠遠超過文本本身!
◆被國際各界高度認可的震撼之作!入圍2022年都柏林文學獎長名單;2018年首爾市「年度之書」;2017韓國「世宗圖書文化體育觀光部」、「韓國文化藝術委員會」優秀好書,2021台灣OPENBOOK 年度好書獎!
◆韓國權威媒體《朝鮮日報》、《中央日報》、《東亞日報》、《韓民族日報》一致推薦閱讀。
◆每一頁都是無聲的哭訴,每一秒都是那段歷史的活證, 每一個字都燃燒著生命的燭光。每個人都能夠在最後一個「她」身上,讀出千千萬萬個曾為此犧牲卻不曾留下姓名的「她們」的影子。
◆雖然她們活在女人「豬狗不如」的時代,但每次看到那些沒有失去人的氣度、威嚴和勇氣的受害者,我都會感嘆不已。 ——金息◆「第一次閱讀這部小說時,我是哭著看完的,每一次審稿都心如刀割。我真想握一握著那些素未謀面的奶奶們的手,告訴她們,我會一直記得你們。」——本書簡中版編輯◆每年8月14日是世界「慰安婦」紀念日。她們的傷痛不容忘卻,她們仍在等待一個道歉。
內容簡介
七十年過去了,她從未真正入睡。身體睡著的時候,靈魂卻醒著;靈魂睡著的時候,身體卻醒著。猶如遊蕩在回憶裡的孤魂野鬼。
她記得門牌上流水般的陌生名字,以及朝著那些名字撲過來的身體。
她記得女孩們用力呼出的佛頭花,還有像煤球一樣烏黑髮亮的血......
裂成碎片的記憶清晰如昨,她卻唯獨想不起自己是誰。
「倖存者」的身份如同沉重的詛咒。她奮力地逃離家鄉,逃離人群,逃離自己。可恐懼和羞恥始終窮追不捨,吞噬掉她所有的歡笑與眼淚,斬斷她與世間的全部連結。
為何自己不能像別人一樣堂堂正正地活在這個世界上?活著回來是罪嗎?哪怕是從地獄裡。看著電視上播放著「倖存者僅剩最後一人」的訊息,她低聲喃喃著:
——不,這裡還有一個人。
她想把一切都說出來,然後再死。
作者簡介
[韓]金息,1974 年生於韓國蔚山,畢業於大田大學社會福利系。 1997 年,以短篇小說《關於慢》入選《大田日報·新春文藝》,隔年榮獲“文學村新人獎”,正式在文壇出道。著有長篇小說《女人們與進化的敵人們》《L 的運動鞋》(L? ???),短篇小說集《鬥狗》(??)等作品。先後獲得許筠文學獎、大山文學獎、現代文學獎、李箱文學獎、東里文學獎、東仁文學獎等韓國重要文學獎。
為了創作《最後一人》,金息在兩年多的時間裡研讀了三百多件韓國「慰安婦」受害者證詞,文末尾註的真實信息讓這部小說有了紀實文學的底色。
當談到這部小說的創作動機時,金息說:「我想透過這部小說警示人們——能夠為曾經的受害經歷做證的奶奶們就要凋零殆盡了。這是文學的道義所在。 」
目錄
目錄
最後一人/ 001
解讀記憶的歷史,歷史的記憶-樸惠涇/ 215
作者的話/ 229
譯後記/ 233
參考資料/ 239
前言
作者的話一直想寫一部關於日軍慰安婦的小說,但又想,如果實在無法動筆也沒辦法。後來想到了「最後一人」這個題目,根據蒐集到的一些證詞錄,我開始了這部小說的創作。我其實有些擔心。每當聽到又有一名受害者過世的消息,我心裡就會充滿焦慮。我賦予小說的想像力會不會扭曲或誇大受害者的實際經驗?會不會損害受害者的人權?因此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在閱讀受害者證詞錄的過程中,我了解到,原來她們在離我很近的地方安靜地生活著。在我度過青少年時期的地方,在我幾年前生活過的社區,在某一年我去旅行過的地方,都有她們的存在。我不由得想,我的親奶奶或外婆也有可能成為日軍慰安婦受害者啊!我甚至會覺得,是她們代替我的奶奶和外婆去了一趟地獄。
從一九三零年到一九四五年,日本軍隊強徵二十萬名女性做慰安婦,其中只有兩萬人活著回來,最終沒能回來的其餘女性要么喪命,要么被遺棄在語言不通、水土不服的異國。根據記載,日本鋪開戰場的整個亞洲和太平洋群島到處都有慰安所。這二十萬人中竟然還有十一歲的孩子。她們的平均年齡為十六七歲,大部分都是在貧窮的家庭中出生,連小學都沒能好好上。而且,她們中的大部分人是以為去工廠上班賺錢,或是被綁架走的。就像被賣掉的家畜一樣,她們被卡車、船隻、列車運去了戰場。她們被稱為“北韓屄”,每天要接待十幾名日本軍人(有證言表明,有人一天甚至要接待超過五十名的軍人),如果懷孕,就要做手術把胎兒和整個子宮切除掉。活著回來的女孩們大部分已經失去了生育的機會。
不僅對受害者來說如此,慰安婦問題也是韓國女性史上最可怕、最荒謬、最羞恥的精神創傷。普里莫‧萊維說過,「對創傷的記憶本身就是一種精神創傷」。繼一九九一年八月十四日金學順老奶奶出來公開做證,直到現在都不斷有受害者挺身而出。如果沒有那些證詞,我想我是寫不出這本小說的。寫小說初稿的那一年,九位日軍慰安婦受害者在很短的時間裡相繼離開了人世。小說進行連載和打磨期間,又有六位離世。在我寫「作者的話」的現在,只剩下四十位受害者(政府登記在冊的日軍慰安婦受害者一共是二百三十八人)。在此期間,韓國和日本政府無視「事實認定和真正的道歉」程序,將受害者們遠遠地置於看客的位置,單方面公佈了《韓日慰安婦協議》。日本政府更是屢屢施壓,表示「將捐出十億日圓左右的支援金,但必須拆除少女雕像」。
就像受害者之一熏奶奶說的那樣,雖然她們生活在「豬狗都不如」的時代,但是每次看到那些沒有失去人的氣度、威嚴和勇氣的受害者,我都會感嘆不已。
那些受害者也是我的奶奶。懷著祈禱她們能幸福的心情,將這部不完美的小說公諸於世。
二〇一六年八月金息
媒體評論
這部傑出的小說描繪了過去留下的痛苦和黑暗。 ——《書單》
把敏銳的個人記憶和悲傷的歷史結合在一起,跨越了真實和虛構的界線,這是一場令人心痛的敘事。 ——韓國先驅報
線上試讀
最後一人原文摘抄:
撲向她身體的時候,所有的軍人無一例外,都做出了他們所能做出的最醜陋的表情。
那句話,就算是神也無法代替他們說。
自己活著回來有罪嗎?哪怕那個地方是地獄?
聽到還有四十七個人彷彿還是前幾天的事情,怎麼轉眼就只剩下一個了呢?
她的兩隻腳接連向旁邊慢慢移步,就像在畫一朵放射形花瓣的花。
每當抬起腳,地板革就會輕輕地翹起來。奶糖色的地板革千瘡百孔,上面佈滿了被尖東西紮過後留下的小坑、被熱東西燙過的痕跡、被擠壓後留下的印子、鋒利的東西留下的划痕……
就像把自己的一生都拋在身後,她緩緩地,緩緩地從窗邊轉過身來。
“我們犯了什麼罪,要接待一百個人?”
對他們來說,殺死一個女孩跟殺一隻狗沒什麼兩樣。
有時她會好奇,如果神俯視自己,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皺著眉頭,還是非常生氣?一臉失望,還是充滿同情?
對了,神也有臉嗎?
有的話,神的臉也像人的臉一樣會變老嗎?
她總覺得,就算神有臉,也是不會變老的。不是因為神的臉不會老,而是因為神的臉已經老得不能再老了。
閉上眼睛,卻了無睡意。她並不急著入睡。她知道,即便不睡覺,人也不會死。
在過去的七十年裡,她從未睡過一個安穩覺。身體睡著的時候,靈魂卻醒著;靈魂睡著的時候,身體卻醒著。
身體只有一個,名字卻有四個,她常常覺得自己的身體裡住著四個不同的靈魂。
就是這個只有一公尺五高的身體,裡面有四個靈魂。
在慰安所的那段時間裡,她最無法忍受的就是自己只有一個身體。身體只有一個,撲過來的卻是二、三十個,像蚜蟲堆。但就連那唯一的身體,其實也不完全屬於她。可是,拖著這不完全屬於自己的身體,她走到了現在。
整個晚上,當時不過十三歲的她,被他們像玩抓石子兒般玩弄折磨。
對於第一個蹂躪自己的日本軍官,她求他饒了自己。明明自己沒有做錯任何事。
“我錯了……”
軍官掏出小刀,然後高高舉起,用小刀挑破了她的衣服。她覺得被挑起的好像是自己的翅膀。
沒有人知道,她去過哪裡,又經歷過什麼。
但對她而言,那段日子卻好像還活生生地存在著。
他們都忘了,他們用槍對準的地方,是這世界上所有人獲得最初的生命的地方。
為什麼偏偏是我呢?
有時她很忌憚神。
即使不能確定神的存在,也會擔心被神看見。她不敢撿起別人院子裡的木瓜,也不敢在心裡偷偷詛咒別人,因為擔心神會聽到。
甚至覺得,比起那些信仰神的人,也許自己更畏懼神。
是不是,神也嫌髒?
每個房間的窗戶都高得出奇,再加上屋裡一直拉著長長的黑色粗布窗簾,所以即使是大白天,房間裡也像洞穴一般黑漆漆的。大部分房間只有一坪半左右,有些還不到一坪半,有的一坪半多點。後來,女孩們的人數不斷增多,哈哈就把稍微大一些的房間用毯子從中間隔開,分成了兩個房間。走在巷子裡,每每看到那些高高的窗戶,她的眼前就浮現出滿洲慰安所房間裡的窗戶。無論個子再怎麼長高,女孩們的頭也只能碰到窗台邊。
還是孩子的時候離開家門,老到不能再老了才回來。
洗啊洗啊,一直洗到彷彿那不是自己身上的肉,而是別人身上的肉。三九寒天用的也是冷水,寒氣從下身滲入。
他們只當女孩們是牲畜,甚至隨意把她們的子宮切除掉。女孩一旦有人懷孕,他們就會這樣乾,這樣她們以後就不會再懷孕了。一同被掏出來的還有胎兒。
女孩回來了,蒼白的臉上滿是驚恐,就像被抽走了全身的血液一般。
也曾說過我們會死在這裡吧,也曾感慨在這種地方待過,回了老家又能幹什麼,還不如死了乾淨呢。
飢餓是什麼,女孩們很清楚。
從在母親的子宮裡開始,她們就熟悉了飢餓。
在長出嘴巴之前。
她想哭,卻哭不出來。她像餓鬼一樣把嘴張大,又放開嗓子,可還是一滴眼淚都沒有。姊妹們過世的時候,哥哥過世的時候,她都沒流一滴眼淚,親戚們對此頗有微詞。他們說她狠心,一輩子不結婚獨居慣了,連哭都不會了。說她是鐵石心腸,就算撕開她的眼皮,也榨不出一滴眼淚。還有人說,一輩子應該哭很多次,她可能小時候哭太多,眼淚都流完了。
大哥過世的時候,她沒有流一滴淚。自己怎麼這麼薄情呢?真是連牲畜都不如!她在心裡自責。牲畜都會哭,可生而為人的自己竟然不會哭。
“兄弟姐妹都沒看一眼就死了可怎麼辦,怎麼辦?”
“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是啊,我叫什麼來著……身為一個人,活得還不如貓狗,名字都記不清了……”
這些年,她從沒見過在慰安所一起待過的任何人。別說是她們的近況,連她們的生死她也無從得知。
解放後,女孩們散落到了各個地方。一部分跟日本人一起走了,一部分留在了中國,還有一部分在穿過國界的時候死了。死亡對她們來說太稀鬆平常了。
其實她很想知道,都有誰活著回來了。想珺子想得發瘋,她還直接跑去了珺子的老家。但儘管如此,她還是擔心會偶遇到她們中的誰。她怕自己曾是慰安婦的事為世人知曉,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每次走在路上,只要覺察到有人對她稍加註意,她就嚇得馬上躲回巷子裡。
死亡並不會讓哈哈變得寬容。
金福姐從冬淑的衣服裡挑了一身最完整的,給冬淑穿上。冬淑姐整齊的長睫毛像鐘錶的指針一樣微微顫動著,讓她老有一種冬淑姐還沒死的錯覺。
沒有花,女孩們就用嘴裡呼出的氣做成大大小小的花朵,裝點冬淑。秀玉姐張開嘴時,突出的前牙便會露出來,同時呼出來的有三四朵辣椒花一樣的花。蓮順和海今的氣息混在一起,「開」成一朵牡丹花。
屍體燃燒的味道和魚蝦腐爛的味道差不多。
直到天快亮時,她才有空去冬淑姐火化的地方看一看。金福姐和粉善已經在那裡了。金福姐往灰堆裡走了幾步,每走一步,發著白光的灰燼就會輕輕揚起。在晨光的映照下,金福姐的腿那麼蒼白,幾乎能看清裡面的血管。只見她彎下腰,輕輕拾起了什麼。是個發白的圓形東西,原來是冬淑姐的頭骨。頭骨在晨光的照射下,散發出奇異的白色光芒。金福姐用手拂去頭骨上的灰,用一塊白布把它包了起來,最後放到了自己懷裡,嘴裡喃喃道:
“好溫暖……像心臟一樣。”
金福姐把冬淑的頭骨帶回自己的房間,放進了裝衣服的衣櫃裡。一年後,離開慰安所時,金福姐打理包袱的時候最先把那顆頭骨包好。她說,假如能活著回去,一定幫冬淑把頭骨埋到她的故鄉。
踝骨上方有一條線,看起來像是纏了一條橡皮筋。那是被刀之類的尖銳之物割過後留下的瘢痕。
在慰安所被砍腳的女孩就是自己。想到這裡,一直用手輕撫著腳上瘢痕的她張開嘴,發出聲聲碎瓷片般的嘆息。
是二十萬人嗎?可能有的才十二歲,有的甚至才十一歲…
又不是雞狗,怎麼會抓走二十萬人?
哈哈還把軍人叫作「客人」。
軍人來了,哈哈會說,快去接待客人。
在去滿洲慰安所之前,女孩們誰也不知道,世上竟然會有這種地方。
我現在在絲綢工廠。我會賺錢回去的,請你們保重身體。
請不要回信。
媽媽病了,快要死了。
媽媽死了。
只要還活著,只要有一個人還活著…
雖然不可能回到家鄉了,但她最羨慕的就是那些記得家裡地址的女孩。
珺子把自己老家的地址告訴了她。
你記下來,等我忘了再告訴我。
我是孤身一人,
沒什麼好顧慮的,
那麼殘酷的日子裡,
上帝讓我活到現在,
就是為了這一天。
誰會關心像我這樣死不足惜的女人的悲慘一生…
為什麼我不能像別人一樣堂堂正正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我是受害者。
我也是受害者,我也是受害者,我也是受害者,我也是受害者,我也是受害者,我也是受害者…
我隱姓埋名地活到現在,如今都快死了,幹嗎還要去說那些呢?一直以來我都只怨自己命不好,現在我對國家感到很憤怒。我做錯什麼了?我的罪過就是,出生在貧窮的家庭,又輕信了別人說的去了可以賺到錢的話。
她很想知道,大家都是怎麼隱藏著生活的。雖然她本人也遮遮掩掩地獨自生活了七十多年。
第一個在電視上坦承自己曾是慰安婦的金學順也是在五十年以後才站出來的。
她也想站出來承認──我也是受害者。每當這時,她都會用紗布手帕摀住自己的嘴。
「我也是受害者…我也被帶到滿洲的哈爾濱遭遇了那些…
十三歲的時候被抓走遭遇了那些…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被抓走了…”
每次見到姊妹們的時候,這些話就順著喉嚨要冒出來,但每每還是被吞了下去。
不久前還聽說,政府登入在冊的慰安婦有二百三十八人,現在怎麼只剩下一個了呢?她搖搖頭,耳朵裡傳來了秒針走動的聲音。她抬頭望著孤零零地掛在牆上的鐘錶。鐘錶的邊框是圓形、黑色的。
沒有時間了…
鳥兒飛上樹枝再飛走的時間。看似永久的一個人的一生,頂多也不過如此。
雖然寫了不下一萬次,但不知為什麼,每當寫自己名字的時候,手就會顫抖和遲疑。讀字還可以,寫字卻完全沒有信心。
我
她好不容易寫出這個字,然後停下了手中的簽字筆。
我?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善良還是惡毒,明朗還是陰暗,固執還是隨和,慢性子還是急性子。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感情,是悲傷、高興、幸福,還是生氣。她做過保母的人家的女主人都說她是個沉默寡言、溫順的人,但姊妹們卻都抱怨她刻板、固執。姊妹們都是話多的那種人,她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就不愛說話?
每當想思考自己的時候,最先產生的感覺就是羞恥和痛苦。因為從來不敢去思考,而且從來不說話,她已經忘記了自己是什麼樣的人。
她那因為不知道自己是誰而不知所措的手指又有了力量。
我也是受害者。
還要寫什麼呢?她感到無比茫然,但真真切切地意識到,自己什麼都沒有忘記?
她不記得一個小時前做了什麼,但她記得七十多年前的事,她甚至記得慰安所房間天花板上忽閃忽閃的燈泡。
她還聽到有人指責她們的話可信度不高,前後矛盾。因為面對著那些為慰安婦奔走宣傳的人,她們說不清楚自己是幾歲時被抓走的,被誰抓走的,被帶到哪裡去了。那些人根本沒有考慮過,大部分女孩連自己家鄉的地名都不知道,而且由於沒上過學,她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已經過去數十年了,她們的記憶早就破成了碎片,雜亂地交織在一起。
她雖然不知道滿洲慰安所的名字,但清楚地記得吃了自己的血和鴉片死去的己淑姐的牙齒像石榴籽一樣閃閃發光,還有避孕套裡的分泌物散發出的又酸又腥的味道,以及飯糰裡像撒了黑芝麻一樣密密麻麻的米蟲的數量。
有時什麼都不記得,只記得非常冷,只記得非常非常冷。
所有的一切,如果從頭到尾都記得,她是活不到今天的。
在滿洲慰安所經歷的事情就像冰塊一樣散落在她的腦海裡。每一片冰塊都是那麼冷,那麼鮮明。
開口說話容易嗎?更何況是隱藏了五十年、六十年、七十多年的故事。
如果不是萬分困難,她會連對躺在墳墓裡的媽媽都開不了口嗎?她覺得至少要向死去的媽媽傾訴才能活下去,所以去了媽媽的墳地,但她還是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拔了幾棵瓜子金便回來了。
只要是在滿洲慰安所發生的事情,她什麼都不想記得。但如果得了老年癡呆,真的什麼都記不起來了,該怎麼辦?
二妹可能覺得她既沒有丈夫也沒有孩子,獨自生活很可憐,於是問她:
“姐,你在這世上最想要什麼?”
她什麼也沒說,二妹說出了自己最想要的東西。
「我想要一枚金戒指。不多不少,純金的、兩錢a的就足夠了……一錢跟沒戴似的,三錢的話又太沉了……」
二妹睡著了,她才說出了自己最想要的東西。
誰會關心像我這樣死不足惜的女人的悲慘一生?她的喃喃自語在紙面具和臉之間像迴聲一樣打轉,然後消失。
媽媽,我最想要媽媽。
在滿洲慰安所七年的時間裡,到過她身上的日本軍人大概有三萬人。這三萬名軍人中,沒有一個人對她這樣說過──不要死,無論如何都要活著回到北韓。
「我什麼罪過都沒有,卻每天都覺得被人追著。即使一個人靜靜待著,心臟也會跳個不停。這個時候就覺得,至少要喝一碗米酒啊,真的感覺要死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米酒成了晚餐。我走在路上,用拳頭搥打著胸脯,天婦羅工廠的女人說,我這是鬱火病。
在那裡, 女孩們的身體不屬於她們自己。
洗完澡她還是覺得自己很髒。
繼續擦乾身上的水汽,換上新內衣。內衣全是白色的。她每天都會換內衣,每隔三、四天換一次外衣。她精心修剪自己的手指甲和腳趾甲,吃完飯一定會刷牙。因為她始終擔心一件事情,那就是不知道自己會在何時、何地死去,也不知道死後會被誰發現。她希望自己死去的時候樣子是整潔的。無論第一個發現自己屍身的人是誰,她都希望對方觸碰自己的時候不要覺得髒。
她很好奇誰會最先發現死去的自己。 ?她寧願被素不相識的人發現。
做過慰安婦的女人在電視上講述慰安所是什麼樣的地方,這段期間她一直緊閉著嘴。她們正在講述的,是她不想對任何人說起的那些話。
「人不能沒有活著的理由。就算活一天,也要有個理由。那些花也算是理由。我給它澆水,它就不會枯死,到了時候就會開花。就算是為了澆水,我也要打起精神,勤快一點兒。”
雖然一個人住,但那人一直卡著點吃飯。即使只有一道菜,也要擺好飯桌吃飯。
餐桌上也放著一小盆仙人掌。
“在那麼多刺中間開著花,你不覺得很神奇嗎?”
像倒扣的飯碗一樣的仙人球中間開著一朵橘黃色的花,很多白色的刺密密麻麻地包圍著它。
“既可愛又可憐……這朵花就像我一樣。”
如果說她有什麼希望,那就是不要被別人看不起。她希望自己不要給別人帶來任何麻煩,安靜地活著,然後死去。
有什麼事是人做不出來的呀?
她突然有些恐懼,等自己的身體老到連一個鸡蛋都拿不起來的時候該怎麼辦。她希望自己只活到自己不能洗澡、吃飯、穿衣服的那一天為止。
如果可以向神許願,她只有一個願望,就是把自己送回故鄉的小河邊,回到十三歲的時候。
聽到人類終於登陸月球的新聞時,她在心裡冷笑了一下。就算科技發達到可以把人類送到月球,也沒有辦法把她送回故鄉的河邊。
故鄉的小河在比月亮還要遙遠的地方流淌著。
每當有人在慰安所死去,女孩都會覺得那是自己的錯。
她覺得喜鵲似乎還有呼吸,再說也不能隨便丟掉,於是她用雙手捧著喜鵲,在巷子裡走著。
在陽光斜著照下來的巷子裡,她突然停下腳步,對著天空舉起捧著喜鵲的手。
喜鵲的羽毛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就像撒上了一層在滿洲慰安所時燒過的那種煤球的粉末。
在滿洲慰安所裡,能發光的只有女孩們的血和煤球。
她一個人躺在那裡。
她一個人躺了太久,都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
烏黑的短髮又把她帶回了滿洲慰安所那窩棚一樣的房間裡。那是七十多年來她一直努力想要逃離的地方。
她想見那個人。雖然聽說她已經認不出人了,但應該能認得出自己,還有自己是誰,為什麼會來找她。
她在想,在最後那個人離世之前,是不是應該告訴世人,這裡還有一個人。
她也產生了想要做證的想法,但她不知道該怎麼做,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一直以來她都不曾說過什麼,東躲西藏,現在她已經這樣老了,快要死了。
她打開電視櫃的抽屜,拿出放在裡面的白紙。打開對折著的白紙,曾經一筆一畫用力寫下的字跡就像被狠壓的彈簧一樣爭先恐後地彈了出來。
我也是受害者。
她花了七十多年的時間才寫下這句話。
她很想在這句話後面再寫點什麼,但做不到。她突然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如果可以,她不想說話,而是想拿出歪到一邊的子宮給人看。
任何語言都無法形容自己的痛苦。
閉眼之前我想幸福地活著。
……我也想幸福地活著。
這是第一次,她想讓自己幸福地活著。在差不多活了一個世紀之後。
即使只活一天,也想幸福地活著。
她總是想回家。雖然人在家裡,但還是想回家。害怕永遠回不了家,她總是戰戰兢兢。
死後靈魂想回去的故鄉的家,也沒能成為她的家。
聽說,離開地球需要像光般驚人的速度。她覺得,如果自己要離開自己,應該需要比太空船飛出地球更快的速度。
她不想埋怨或憎恨世界上的任何人。
但她不能原諒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聽到那一句話就可以原諒他們嗎?
神也無法代替他們說的那一句話。
房子的圍牆和牆壁幾乎都塌下來了,只剩下一間孤零零的房間。連那個房間也缺了天花板,窗戶也碎了。唯有門扉閉合著,好像在提醒人們,這裡曾經有個房間。
中午前要趕回家,得抓緊時間了,但她卻邁不開步子。
這個房間就像子宮。
自己的子宮就像孤零零地被放在那倒塌的房子裡。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吃媽媽做的大麥飯,還要在上面放幾片泡菜。
她終於要去見那個人了。這彷彿是她一生都在等待的事。
她還是很怕。
十三歲的自己還在滿洲的窩棚裡。
不脫衣服的話不知該怎麼開口。
「要是光打胎,我以後還能生孩子。可他們把我的子宮都切除了。我哪知道他們會那麼乾。我拼了命都想有個孩子,又是去廟裡上供,又是求三神婆,還跳過大神兒。”
他們說找地方用土埋她簡直是浪費。
她們以自己為恥,覺得自己無顏面對世人,儘管那並不是她們的錯。
一股恥辱感突然湧上心頭,不知所措的她突然用拳頭捶打自己的胸膛,嘴裡咕噥著:
我罪孽深重啊…
不管是半夜醒來,還是走在路上,或是等車的時候,抑或是吃著飯,她不時用拳頭擊打自己的胸膛,然後喃喃自語。明明是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就被抓走的,明明在老家從未出過遠門,結果被抓去了那種地方。
對於第一個蹂躪自己的日本軍官,她求他饒了自己。明明自己沒有做錯任何事。
“我錯了……”
軍官掏出小刀,然後高高舉起,用小刀挑破了她的衣服。她覺得被挑起的好像是自己的翅膀。
一聽到「男人」這兩個字,她就不寒而慄,要是有無聲手槍,她真想開槍亂射一通。
要是有人勸她找個婆家嫁人,她都想把對方打一頓。
“不想吃肉嗎?”
“我不能吃肉啊。我看到過那麼多被燒焦的屍體。”
她怕自己曾是慰安婦的事為世人知曉,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每次走在路上,只要覺察到有人對她稍加註意,她就嚇得馬上躲回巷子裡。
沒有花,女孩們就用嘴裡呼出的氣做成大大小小的花朵,裝點冬淑。秀玉姐張開嘴時,突出的前牙便會露出來,同時呼出來的有三四朵辣椒花一樣的花。蓮順和海今的氣息混在一起,「開」成一朵牡丹花。
金福姐在冬淑姐臉的上方努力「開」出一朵佛頭花一樣的大花。
“不管怎麼說,我們都要想辦法回去的,不是嗎?”
“姐姐,我即使回到老家,也不知該怎麼面對媽媽……”
“你清醒清醒,我們為什麼要在異國他鄉像狗一樣死去呢?”
據說回來才兩萬人。據說去了二十萬人,解放後回來的,才不過兩萬人。
比起聽說自己是二十萬人當中的一人的時候,聽說自己是兩萬人中的一人更讓她震驚。二十萬中的兩萬,意味著十分之一,也就是十個裡面的一個……她以為自己算錯了。十個人當中怎麼有一個人活著回來呢?
所有的一切,如果從頭到尾都記得,她是活不到今天的。
在她的生命中,過去就是現在。在無法抹去的記憶裡,她活在比現在更鮮明的過去。
她們拖著匿名的身體活到現在,唯一擁有的便是記憶,那是誰也不能從她們身上奪走的記憶.
人的內心及內心擁有的記憶才是個人所無法分離的、最隱密的、最獨特的歷史領域。
在她的生命中,過去就是現在。在無法抹去的記憶裡,她活在比現在更鮮明的過去。
歷史賦予了小說的骨架,小說則為歷史提供了內在的血肉。
在她們無名的身體裡留下的,是比任何證詞都更強的記憶。而在許久之前便「不屬於她們自己」的身體上刻著的記憶又吊詭地讓她們成為她們,並且成為只有她們才有的專有名詞。
透過記住她們的名字,她向世人證明,被歷史遺忘的她們,作為不能被任何歷史玷污的唯一的「一人」而存在過。
對創傷的記憶本身就是一種精神創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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