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洼小学泡汤了!
地势凹,教室是新建,四周还没垫上土,“吧唧唧,吧唧唧”,似乎总是脚丫子响。
淘气鬼玉苗,坐在桌子上,双手掐边儿,转动着一顶瓜皮帽儿:“开船喽——呜——呜——开船喽——我的教室巡洋舰,载着一群王……”那破嘴,向来没有把门儿的,这刻是又要撒野了。
“叭!”旁边的班长二羊,一扬胳膊,把玉苗的“方向盘”给打落在地上。他蛮严肃地冲玉苗说:“狗屁巡洋舰,纯粹涮汤蛋!你知道不,这回全县小学联查,咱们排第几?”
“排……排……”玉苗不知道,“管它排第几呢!反正得给咱排上!对吧?”
“哼!排这个——”
二羊伸出小指头,虾儿似的弯了两弯。
“那怨谁呢!”玉苗坐下来,捡起“方向盘”,拍打拍打土,歪拉巴唧地扣在脑勺儿上,“怨谁呢!”他梗起脖儿,要论战。
“你说呢?”二羊当然不软。他俩本是一对好朋友。但正如两只好试试犄角硬不硬的羊羔子,爱顶。
“横竖我知道!”
“横竖我也知道!”
“敢情你知道!”
“敢情你更知道!”
怪了!怪了!知道什么呢?
二羊想:你爸是支书,不关心咱小学校!
玉苗想:我是不说出来,我要是一说嘛,你呀,你保准一下子傻了眼!
“哼!”二羊坐正,要上课了。
“哼!”玉苗闭上眼,听外面的风声、雨声和雷声。
“同学们!谁用‘假如’来造个句子呀?”
梅老师捋下刘海儿上的水珠儿,轻声地提问。
“假如”?用“假如”造个句子?玉苗的两眼,瞪得如同两条蝌蚪虫。
突然,他觉得眼前有个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什么呢?他那两条“蝌蚪虫”一眯,哈!老师的桌脚,居然蹲着一只金线蛙!——教室的门没关严实,“客人”没请就进来啦,哈!
玉苗的心,一下子提到喉咙眼儿来啦。别人举手,他全不在意了。这只金线蛙,可真大:一双鼓眼,还俏俏地镶着金边儿;雪白雪白的下巴颏儿,一瘪一瘪地不断抽动;它大大咧咧、毫不害羞地面向着同学,俨然一位满肚子知识的大学问家哩!
真棒!玉苗咂了咂舌尖儿;“蝌蚪虫”瞪起来了。真棒!
哟,金线蛙一条后腿儿蹬开了,将屁股撑得高高的。伸懒腰吗?还是要开步走呀?
“咯咯,咯咯。”
金线蛙两鳃微微一鼓,作了回答。
当然,外面雨声叮咚,蛙的“嗓门儿”也没敞开,梅老师正专心评论同学们的造句,除了玉苗,再没人注意到那短促的两声“咯咯”。
逮——住它!玉苗搓搓手儿,想。
当梅老师回身,在黑板上写新一课的标题的时候,玉苗突然猫腰离位子,伸出胳膊,挓挲开手指头,悄悄地一扑——
你猜怎么着?那“学问家”就像早有准备似的,就在那两个巴掌十根指头还离那么一筷子远时,噌——箭似的一跳,没影儿了;一股凉沁沁的蛙尿,刺在了玉苗的胳膊腕儿上、手背儿上。
玉苗还没转回身儿,就听背后“妈呀——”一声,是一个小女娃在尖叫。这小女娃,高高地抬起一双小雨鞋,只怕那大蛤蟆一口咬断了她的脚指头哩!
霎时间,蛙乱跳,人乱叫,“妈呀、妈呀”的,“啊哈、啊哈”的,仿佛屋里闹了蛇。
老师回过头时,只有一个人坐得笔杆儿般直溜,也只有这一个人脸蛋儿绷着,一本正经。谁?——玉苗嘛。
“谁……先玩青蛙的?”
老师闹不太清,但很严厉。她扫视全屋。
班长二羊,唰一下立起来:“是赵——玉苗!”
第二天傍晚,梅老师判造句。判着判着,她“扑哧”一下子,笑了。又判了几本,又“扑哧”一下子,笑了——
二羊的造句:“假如我是支书,我就要关心小学校!”
玉苗的造句:“假如我是车把事(式),我就给小学校垫土,不叫青蛙进屋来倒(捣)乱!”
“这一对好朋友!”梅老师捻着笔杆儿,自言自语,“看来,得找来说道说道啦!”
……她把他俩找来了。
两个娃不知道老师为啥找他们,都有点局促不安。
老师问二羊:“二羊呀,假如你是支书,那么……”
老师还没说完,二羊着急地说:“老师,玉苗先写我,我才……”
“别急,”老师说,“假如你是支书呢,你——”
二羊说:“我就关心小学校!咋着?”
瞧!干仗似的呢!惹得老师都笑了。
“嗯。这句子,造得不赖!——玉苗,你——”
老师转向玉苗了。玉苗心想,二羊写我,老师没剋他,可人家是班长呀!我呢?我是个出了名的淘气鬼,怕是……不过,他抬抬眼皮,偷偷看看老师的鼻子、脸儿,噢,不怕,老师是笑模滋儿的哩!
“我?我咋?”玉苗等着老师提头儿。
“如果你是车把式……”
“我就垫!”玉苗猛答,“要是教室不泡汤,就不会进来大花蛤蟆;进不来大花蛤蟆,人家也就不会挨撸!”是的,昨天梅老师“撸”了他。
老师比齐他俩的作业本,摞好,笑着说:“你们俩呀,依我看,是都乐意咱麦洼小学变得更好,是不是?”
两个娃望望梅老师的眼睛,一齐“嗯哪”,一齐点头。
老师这才告诉二羊,说:“确实,大队派你爸爸出车拉土,垫学校,你爸老是拖呀,拖呀,大概有半个多月啦,还没拉呢。二羊,你不了解这情况。”
这话——一定是真的。老师是不会撒谎唬学生的。所以,二羊又惭愧,又着急,连说话都有点不整理了:“老师,明天就拉土,我家,保证的!——玉苗,别生我的气!”
“我是气蛤蟆!”玉苗早就咧开了嘴巴,他挥挥拳头,说,“明天你家拉土,我要上阵助战哩!”
梅老师乐得把他俩一抱子揽过来,说:“多云转晴啦?这对好朋友!——二羊,告诉玉苗这两个字咋写:一个是‘捣乱’的‘捣’,一个是‘车把式’的‘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