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能成为超级英雄
出生、成长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我,小时候很喜欢看美国漫画:超胆侠、蝙蝠侠、神奇四侠……美漫中描绘的超级英雄无不深深吸引着我,尽管我住在北爱尔兰的贝尔法斯特,平日很难看到美漫。要说起我最喜爱的超级英雄,那一定是蜘蛛侠彼得·帕克了!
他在被一只受到辐射感染的蜘蛛咬伤之后,身体发生巨变,获得了奇怪的超能力。但直到他的叔叔死于罪犯之手,彼得·帕克才接受了命运的召唤, 用超能力来打击犯罪。彼得·帕克的蜘蛛侠生涯过得并不轻松。《号角日报》(Daily Bugle)的主编詹姆斯一心想给他定罪并搞成个新闻头条,而彼得和玛丽·珍的恋情也因为他的秘密身份而备受考验。
当时我还是个小男孩,生活在政治动乱频仍的贝尔法斯特。我在美漫里发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不只有摩天大楼和浪漫爱情,还有一群怀有改变现实的信念并有勇气挺身而出的英雄人物。我喜欢美漫传达的观念:灾难事件会让人超越自我、成为超级英雄。现实生活要是也能像这样就好了!
随着年岁渐长,我逐渐认识到,现实生活恰恰便是如此。超级英雄的故事,其实正隐喻了我们在现实中遇到的种种挑战。发生在蜘蛛侠和其他漫画角色身上的悲剧,都不是他们自己的过错,但却突然而至,迫使他们走进惊险刺激而又危机重重的崭新人生。超级英雄都曾遭遇创伤性事件,从此改变一生。他们本可能崩溃于悲剧的摧毁力,却被唤起了内在的力量和智慧。他们的生活从此永远改变,是创伤让他们重新定位自己,重新定义生活。
我从他们的故事里看到了现实生活的投影,我们普通人也可以像超级英雄一样,走出灾祸的阴霾,过上精彩、积极的生活。普通人的故事,因为真实而更加振奋人心。
无可回避的创伤
莱昂·格林曼(Leon Greenman)就是这样一位真实人物。格林曼1910年生于伦敦东区一个荷兰裔犹太人家庭,曾接受拳击训练,做过理发师,后来成为一名成功的古董书商人。1938年,欧洲局势逐渐紧张,当时他与荷兰裔妻子伊斯特住在鹿特丹。他本已准备返回伦敦,但听到广播里英国首相张伯伦说“现在正是和平年代”,认为没必要急着回国,所以就留在了荷兰。
然而战争在次年突然爆发。1940 年,德军入侵荷兰。格林曼把护照和全部积蓄委托给一位朋友保管。后来他听说德军为交换俘虏,同意将英国公民送返家园,便让朋友把护照还给他。但等待格林曼的却是噩耗,朋友害怕自己因为帮助犹太人而遭到报复,早已把护照烧毁。
格林曼一家因此无法逃离纳粹的魔爪。1942年,他和妻子以及年仅两岁的儿子巴尼被送入韦斯特博克集中营(Westerbork),随后被转送到比尔科瑙(Birkenau)—也就是人尽皆知的“死亡集中营”奥斯维辛(Auschwitz)。甫一抵达,格林曼就被迫和妻小分离,妻子把孩子举起来让他最后再看一眼,再吻一次。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妻儿。格林曼是一个身体健壮的年轻人,安然做着理发师,如今胳膊烙上了囚犯编号98288,被送到集中营劳动。
1945年4月11日,格林曼在经过60英里的死亡行军之后,来到布痕瓦尔德集中营(Buchenwald)。一觉醒来,他发现纳粹看守都不见了——该集中营已经被巴顿将军的第三集团军解放了。他在战地医院又躺了两天才能走动,重新回到集中营。格林曼来到焚尸炉前,不知道有多少生命寂灭于此,骨殖和灰烬一堆一堆,历历在目。他收起几块遗骨,留作回忆和凭吊;它们也是纳粹的罪证。
格林曼没有像其他数百万不幸的同胞一样死于毒气室。他回到伦敦,成为一名商人,又以莱昂·毛雷(Leon Maure)为艺名做了职业歌手。当时人们不愿听集中营的悲惨故事,他也没打算对人言说。但是在1962年,一切都改变了。他亲眼目睹白人优越主义政党“国民阵线”(National Front)公然集会,声称大屠杀从未发生。他意识到,如果自己再不有所行动,悲剧可能会再次上演。
在随后的46年里,格林曼倾尽全力,用整个后半生向世人讲述当年发生的真实历史。他不断收到骚扰信件和死亡威胁 不得不在窗户外加装护栏,以挡住反对者扔来的砖头。尽管如此,他仍然不辍发声,引导人们前往奥斯维辛参观,发表反法西斯的演说。很多学童都是听他讲述,才了解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那段恐怖的历史。他这样描述自己的新使命:“我现在的目标和责任,是告诉人们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1998年,英国女王授予他大英帝国勋章,以表彰他为反法西斯事业做出的贡献。之后他继续履行自己的使命,直到2008年以97岁高龄辞世。
莱昂·格林曼的故事正说明了本书的主旨:创伤如何改变个人的生活。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会被创伤完全粉碎,然后重新建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创伤能带领我们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
通过灾难促成改变,这与人们的常识截然相悖。我们往往认为,创伤只会给人带来毁灭性的打击。心理学研究证明,生活危机通常会令人抑郁、焦虑,让人产生创伤后压力。心理医师也发现,诸如严重疾病、事故、受伤、丧亲和分手之类的打击,都可能会威胁到人的精神健康。
那么,要怎样解释这样的情况:有人在遭遇危及生命的重病或可怕的天灾人祸之后, 会说那不幸的事件正是他们生命的转折点?他们的故事似乎印证了尼采的格言:“杀不死我们的,让我们更坚强。”不过,这是否只是极少数幸运者的说辞?心理创伤是不是真的能给所有经历者带来新的希望?答案或许令你惊诧——的确如此!
逆境如同牡蛎体内变成珍珠的砂砾,能帮助人们更诚实地面对自己、接受挑战,并以更广阔的视角看待人生。让我们看一看美国自行车运动员兰斯·阿姆斯特朗(Lance Armstrong)吧。他在经历了睾丸癌的折磨之后,赢得了环法自行车赛的冠军。他不只赢得了一次冠军, 而且连续赢得七次。在自传里,他这样描述癌症对他生活的影响:
世界上有两个兰斯·阿姆斯特朗,一个是患癌症之前的,一个是患癌症之后的。 总有人问我,癌症怎样改变了我?其实真正的问题是,癌症怎么可能不改变我?我在1996年10月2日走出家门;回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事实上,癌症可以说是发生在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情。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得病,但是癌症确实给我带来了有益的影响,我不希望它从没发生。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它完全改变了我,我怎么可能希望它从未发生?一天也不会。
真实故事无疑会触动我们的心灵,给我们带来希望,但是它们并不能告诉我们,由创伤悲剧到积极影响的转变,究竟是如何发生的。近年来,心理学家已开始关注逆境的益处。他们发现,创伤给人生带来转变,绝不是个别现象;在世界不同民族、不同背景的人身上,都有可能发生。那么,我们当真了解人类该如何应对逆境吗?本书将梳理心理学界最新的研究成果,我们对于创伤的看法可能也会随之改变。
本书的宗旨,并不是劝读者乐见自己或他人发生创伤、灾祸和不幸。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我们必须了解,逆境或创伤,是生命中无可回避的东西。我们肯定都曾遭逢困境,已经发生之事既已不可挽回,唯一能够选择的是如何面对。让我们来看看哈罗德·库什纳(Harold Kushner)的故事吧!他的儿子死于一种罕见的老化症。他在《当好人遇上坏事》(When Bad Things Happen to Good People)一书中写道:
若非经历亚伦的生与死,我绝不可能变成一个更体恤别人的人、更有同情心的传道者。 但如果可以让儿子起死回生,我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这一切。如果我能够选择,我愿意放弃这一路走来获得的所有精神成长和思想深度,做回15年前懵懂的自己,一个普通的拉比,对一些人有所帮助,对另一些人爱莫能助。我会是一个聪明、快乐的男孩的父亲。但是,我无可选择。
很多人受到逆境冲击,才开始重新审视自身,重新确定生命中重要之事。创伤可以给人当头棒喝,把人引向更有意义的新生活。